波希米亞的明珠—布拉格

德國大文豪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曾經形容捷克首都布拉格是世界皇冠上最珍貴的寶石(Prague is the most precious stone in the crown of tow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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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城區似乎未經任何規劃,不同年代、風格、色彩、大小、線條、高低的建築將市中心廣場團團包圍。令人詫異的是,建築群不但沒有顯得雜亂無章,反而在互相輝映襯托下,舊城區的整體美感得以昇華,仿如原野上百花競放,嫣紅姹紫下之自然美景。

多年前我負笈英倫,趁冬日休課期間,暫時拋下塵世俗務,與友人同遊布拉格。時光荏苒,距今已是一紀之遙,但至今仍歷歷在目,記憶猶新。我們抵達布拉格,在酒店放下細軟,第一個目的地就昰舊城區,一抵達舊城區,我頓時愛上了布拉格。城區裡的教堂、市政廳、宮殿、劇院、天文樓、火藥塔,石路,歷史文化沈澱,宛若時光凝固色彩繽紛,恍如去到童話世界,目不暇及,令人樂而忘返。

有別於巴黎市中心都市規劃所強調建築的工整對稱,舊城區似乎未經任何規劃,不同年代、風格、色彩、大小、線條、高低的建築將市中心廣場團團包圍。令人詫異的是,建築群不但沒有顯得雜亂無章,反而在互相輝映襯托下,舊城區的整體美感得以昇華,仿如原野上百花競放,嫣紅姹紫下之自然美景。

廣場有一鐘樓,登上鐘樓頂鳥瞰舊城區,看到那醉人美景,頓時呆了。冬日暖陽斜灑,與色彩絢麗的廣場建築交纏,色彩眩目,如同視覺盛宴,令人如痴如醉。層層疊疊的磚紅色屋頂形成一片紅海,與藍天白雲交融,相映成趣。穿梭那街頭巷尾是另一樂也,在鐘樓下古城巷內,明明「山窮水覆疑無路」,轉瞬間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處老房子戶外庭院忽然映入眼前。此外,在舊城廣場某角落咖啡店內,細品紅茶醇香,觀賞廣場四週之絢麗多姿、靜聽鍾樓之鐘聲妙𩐳,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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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遠眺對岸,那巍峨壯麗的哥德式聖維特教堂昂然挺立在小山丘上的城堡區,尖塔高聳入雲,突顯其神聖不可侵犯。教堂從多個世紀以前就一直鳥瞰山下的布拉格城,在悠悠歳月中守護她。

從舊城區信步往西就會抵達伏爾塔瓦河(Vltava)。此川流不息的長河,既非「滾滾長江東逝水」之氣勢磅礡,亦不像「黃河之水天上來」般氣吞天下,而是宛若溫柔慈祥的母親,孕育了波希米亞的璀璨文化。抬頭遠眺對岸,那巍峨壯麗的哥德式聖維特教堂(St Vitus Cathedral)昂然挺立在小山丘上的城堡區,尖塔高聳入雲,突顯其神聖不可侵犯。教堂從多個世紀以前就一直鳥瞰山下的布拉格城,在悠悠歳月中守護她。教堂往下看,那櫛比鱗次、色彩斑斕的老房子從山丘伸延到伏爾塔瓦河河邊,侊如歡欣跳躍的音符,令到四處洋溢輕鬆愉悅的氣氛。詩詞畫意的河邊風景卷入眼簾,令人心曠神怡,寵辱皆忘。

橫跨伏爾加河的查理斯古橋(Charles Bridge),連繫了舊城區與對岸小城區。多年來,管他風吹雨打,滄海桑田,這道古橋樑依舊屹立不動,與斯立夫民族的堅韌不屈源出一脈。橋上三十座精雕細琢的石像,不知目睹多少人的悲歡離合,更不知見證了多少朝代的興衰交替。我渴望這道橋是永無盡頭的,無奈事與願違,明明是緩步而行,卻似疾步而飛。世上所有美好事情總是轉瞬即逝,走畢橋後,依依惜別、無限眷戀。来如春夢幾多時? 去似朝雲無覓處。

在橋上,我情不自禁啍起了史麥塔納(Bedrich Smetana)的《我的祖國》(My Fatherland)第二樂章,旋律浪漫動人,猶如向聽眾娓娓道出了伏爾加河那波瀾壯闊、風雲激蕩的歳月。德弗乍克(Antonin Dvorak)的《新世界交響曲》(From the New World)也是我非常鐘愛的捷克交響樂曲,尤其是第二樂章,作曲家悠悠鄉愁溢於言表,處處流露出相思眷戀之情。正是:「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每次聽畢這兩首交響詩,都覺餘音裊裊,繞樑三日,「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講到音樂,不可不提布拉格與莫札特(Wolfgang Mozart)之不解淵源。當年音樂神童在維也納陷入事業低潮,相反,他在布立格卻深受愛戴。後來他在布拉格完成了歌劇唐喬凡尼(Don Giovanni)並在當地首演,盛況空前。後來莫札特逝世,布拉格為他舉行了彌撒,萬人追悼。難怪他生前曾感慨地道:「知我者布拉格也」,可見布拉格人是莫札特的知音。

記得某名人曾說過建築是凝固的音樂,音樂是流動的建築。在我心目中,布拉格的建築是最扣人心弦的凝固音樂,波希米亞的音樂是最感人心脾的流動建築。比起南歐人的熱情奔放,捷克人顯得沈默寡言,但從對建築和音樂的品味和追求來看,他們骨子也是浪漫多情的。

捷克向來都是命途多舛,地理上屬歐洲中心,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強敵覬覦從未休止。捷克曾被哈布斯堡皇朝(Habsburg Empire)統治達四百年,一次世界大戰後好不容易才宣告獨立。可惜1938年被德軍入侵,對方迅雷不及耳,兵不血刃就佔領了布拉格。同樣事情又發生在1968年,這次輪到蘇軍。同樣地,對方如入無人之境,布立格轉瞬間便淪陷了。兩次被入侵,市民都沒有激烈抵抗,反正打不過就不如不打,保留實力再伺機而動。由於沒有遭遇槍林彈雨,布拉格古城幾乎絲毫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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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克向來都是命途多舛,地理上屬歐洲中心,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強敵覬覦從未休止。

另一邊廂,1944年,捷克的鄰國波蘭,地下軍在華沙起義,企圖從德軍手中奪回首都。起義軍「寧為肉碎,不作瓦存」,激烈火拼下,不但「壯士一去兮不復返」,華沙古城慘遭摧毀,最終更被夷為平地,僅餘一大片斷垣殘壁。由於布拉格人的「無為」,布拉格這珍貴的文化遺產得以保留。

捷克人不僅天生浪漫,更天生一副傲骨。在強敵當前,捷克人既不慷慨就義或拼個魚死網破,亦沒有擺出阿諛諂媚或搖尾乞憐的姿態,而是以沉默作拒絕,以忍耐作抵抗,除此以外,他們堅韌不屈地更進行長期抗爭。捷克作家克拉瑪(Ivan Klima)在《布拉格精神》(英譯: The Spirit of Prague)一書中描述知識分子如何透過地下集會、地下硏討會、出版地下刊物,用筆桿子極權政府進行鬥爭。1989年,天鵝絨革命爆發,人民終於得嘗所願,推翻專制政權。捷克人可以自己當家作主,擁有自己的民選總統和國會。1968年,布拉格在沒有抵抗下被蘇軍佔領,差不多30年後,又幾乎沒有流血情況下重投布拉格巿民懷抱。兩次「變天」都幾乎沒有傷亡,此例在歷史上屬鳯毛麟角,堅韌,忍耐、克制、樂觀、理性、睿智,缺一不可。

1990年5月,捷克走向民主自由後第一次舉行布拉格之春音樂節。開幕演奏會極富劃時代意義意義。演奏樂章是洋溢愛國情懷的《我的祖國》,而且更由流亡海外達四十年的名指揮家庫比利克(Rafael Kubelik)負責揮棒指揮,象徵國家擺脫專制統後重獲新生。演奏完畢全場站起掌聲雷動,聽眾情緒高漲,慷慨激昂,喝采之聲此起彼伏,久久不止。他們不僅聽了一場悠揚悅耳,觸動心弦的演奏,更聽到自己民族在歷盡災劫後重新站起的勝利凱歌。

梵谷的最後歲月

在巴黎以西北方約27公里有一處名叫奧維(Auvers-sur-Oise)的小鎮。和法國其他地方比較,這裡沒有旖旎風光,沒有雄偉山川,更沒有豐厚的文化底藴。平心而論,它是一個閒逸恬靜卻又平平凡凡的小鎮。不過在1890年5月,這平凡的小鎮迎來一位不平凡的人物,他就是後印象主義畫家梵谷(Vincent Van Gogh)。

梵谷天才橫溢卻又一生坎坷。1890年,作為畫家的梵谷,由於作品無人賞識,令他陷入一窮如洗的境地,雪上加霜的是,他更飽受精神病所困擾。值得安慰是親弟西奧(Theo Van Gogh) 在經濟上給予支持。由於家住巴黎,西奧特意安排兄長到距離巴黎不遠的奧維小鎮休養身體,以便照應。同時,更安排了鎮上的嘉舍醫生(Paul Gachet)負責照顧他。始料不及的是,這小鎮竟成了梵谷的人生終點站。

某年夏天上午,我和兩位友人來到奧維鎮。在鎮中心放眼四周,有別於法國其他著名觀光小鎮,這裡沒有高聳入雲的哥德式大教堂,亦沒有令人肅然起敬的巴洛克或新古典式樣的市區廣場。除了一座其貎不揚的市政廳和數家酒肆商店,餘下盡是民居。鎮上出乎意料的清靜,別說遊客,連行人亦屈指可算。我念頭一閃,這不就是梵谷一生的寫照嗎?

天才總是吊形吊影。由於異想天開,天馬行空,加上思想深邃、獨特,他們言行舉止因而異於常人。大仲馬(Alexandre Dumas)某天寫作時,要將小說中他最喜愛的人物「殺死」,他竟因此而失聲痛哭,悲痛欲絶。文藝復興(Renaissance)巨匠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 di Lodovico Buonarroti Simoni)在工作期間受到打擾,他會大發雷霆,破口大罵(延伸閱讀:《悲劇英雄米開朗基羅())。天才們行為怪異,許多人不明就裡而刻意疏遠。和很多天才一樣,梵谷追求完美,令他執着如狂,加上他性格孤僻,不善交際,令他經常孤身隻影。

我們第一目個的地是位於市中心的Auberge Ravoux。它前身是一家旅店,當年梵谷便是下榻在此。屋子外牆有點斑駁,有上下兩層,下層為酒肆,上層則修建為梵谷故居博物館以供公衆參觀。我們從後門樓梯拾級而上,走廊狹窄,梵谷就住走廊第一間客房。如我所料,房間窄小而簡陋,導覽員指出,梵谷下榻期間,這裡僅有一卓一椅和一衣櫥。房內有一天窗,當日陽光燦爛,幾道金光斜線穿窗而入。儘管如此,室內依然陰沈灰暗,瀰漫淒淒戚戚的氣氛,天氣晴朗已經如此,更遑論烏雲密佈的日子。當年梵谷侍在這陰暗一角,觸景傷情,想起自己生平際遇,內心一定倍添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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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市中心的Auberge Ravoux 前身是一家旅店,當年梵谷便是下榻在此。屋子外牆有點斑駁,有上下兩層,下層為酒肆,上層則修建為梵谷故居博物館以供公衆參觀

天才總是曲高和寡,他們的作品超前但深奧難解,不易為人明白、接受,令他們覺得孤單寂寞。話說春秋時期,俞伯牙善彈琴,鐘子期善聽琴。俞伯牙彈奏的音樂,鐘子期都可以聽懂琴意,二人頓成莫逆之交。後來,鐘子期逝世,俞伯牙傷心欲絶,認為知音已去,世上已無人聽懂自己琴音,於是摔琴斷弦,此生不再彈琴。可想而知,知音難覓,天才的不幸莫過於此。梵谷懷才不遇,生前僅賣出一幅作品,他內心的苦楚不言而喻,正是:「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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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為藝術而生,繪畫就是他生命。在奧維期間,他傾注心力,將內心的激情浪漫、辛酸苦澀、抑鬰怨憤在畫筆下盡情揮毫,在短短70天內,畫下了驚人的80多幅作品。

屋外有一小徑,小徑兩旁綠樹成陰,草木蔥蘢,令人心曠神怡。 梵谷的《奧維街道及階梯》 (Village Street and Steps in Auvers with Figures)、《奧維的教堂》(The Church at Auvers)、《麥田群鴉》(Wheat Field with Crows)等不朽之作,便是在小徑附近取景。我們沿着小徑緩步而行,找到當年他所畫過的階梯、教堂和麥田等。他是為藝術而生,繪畫就是他生命。在奧維期間,他傾注心力,將內心的激情浪漫、辛酸苦澀、抑鬰怨憤在畫筆下盡情揮毫,在短短70天內,畫下了驚人的80多幅作品。

天才總是在逆境下攀上高峯。當遭遇挫折時,他們對天地萬物和生老病死有了更深體會,思想的衝擊為他們藝術生命注入新養份,從以能夠另創高峯。好比有了頑石,潮水才可擊起千層浪。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由於耳聾,聽不到世俗繁音,才可以寫下一篇篇的千古絶唱(延伸閱讀:《貝多芬的遺書》)。梵谷命途多舛,屢受挫折,加上精神病纏身,心靈受到極大震撼,所看所感受的世界異於常人,種種體會,令他完成一幅幅曠世之作。今時今日在欣賞梵谷、貝多芬等人作品時,回首前麈,他們所付出的沈重代價令人心辛酸,實在情何以堪。

在這舒適怡人的小鎮,梵谷的病情曾一度好轉。唯好景不常,7月初,他前往巴黎探望西奧,發現原來弟弟頑疾纏身,且經濟拮据。梵谷深覺自己已成為弟弟的包袱。與此同時,他又與嘉舍醫生出現嚴重矛盾。雙重打擊,間接令病情急轉直下。

步行約10分鍾,一望無際的金黃麥田映入眼簾。沿著麥田上的小徑再向前走,我們很快來到一處三岔口。梵谷便在此處完成了他著名的《麥田群鴉》。畫中那麥田上群鴉亂舞,在暗藍的天色俺蓋下,畫中籠罩着陰沈不詳氣氛,儘管作者的才華如金黃麥田般燦爛奪目,可惜生命就快走到盡頭,縱使萬分無奈卻無能為力。一個月後,梵谷重返此地,以槍指胸,拉下板機。身負槍傷下,他強忍痛楚,自行返回旅店。兩天後,他在西奧陪伴下,嚥下最後一口氣,撤手人寰,終年三十有七。梵谷的作品固然驚世駭足,他結束自己生命的方式亦前無古人。從麥田到旅店約十數分鐘路程,不知梵谷在負傷下是如何熬過這段路的?或許對他而言,皮肉痛楚比起內心苦楚算不上甚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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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那麥田上群鴉亂舞,在暗藍的天色俺蓋下,畫中籠罩着陰沈不詳氣氛,儘管作者的才華如金黃麥田般燦爛奪目,可惜生命就快走到盡頭,縱使萬分無奈卻無能為力。

當日風和日麗,但舉目張望,只見麥田萬無邊際,四處渺無人煙,想起天妒英才,悲涼和無奈的感覺湧上心頭,輕風吹送,麥田搖曳,更倍添哀愁。見此芒芒,不覺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復誰能遣此!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梵谷的作品在他生前一文不值,但諷刺地,在他死後卻價值連城。如果說梵谷在世時,命運折騰他,那麼他離世後,命運是在補償他還是在揶揄他?假若他在遠處的天堂看到這一切,必定苦笑不已,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我們繼續沿小徑住前走,在不遠的拐彎處旁邊有一座墓園,梵谷便是葬在此處。他的墳墓在入口不遠處,手足情深的西奧永遠倍伴在側。墓碑上插了數朵向日葵,令人聯想起他的向日葵系列,煞有意思,墳前種滿長青膝,提醒大家,他的作品長青不朽,永留人間。正是:「其人雖已沒,千載有餘情」。

延伸閱讀:《梵谷與莫內》

左岸咖啡館

人在巴黎,我不愛登鐵塔、看凱旋門,望見香榭大道行人路上熙來攘往的購物客,我馬上拔腿而逃,唯恐走避不及。去羅浮宮(Musée du Louvre)看畫,見到那排山倒海的遊人只會令我頭昏腦脹,最終放棄觀賞那些稀世珍寶,溜之大吉。

人在巴黎,我享受獨個兒在左岸閒晃,東遊西逛二手書店及畫廊,穿梭街頭巷尾尋找名人故居,黃昏時在夕陽映襯的塞納河河畔享受涼風的輕撫。除此以外,我更愛流連左岸的咖啡館,尤其是二十世紀上半葉那些受文人墨客青睞的名店如花神(Café de Flore)、雙叟(Les Deux Magots)、多摩(Le Dôme Café)、丁香園(La Closerie des Lilas)、圓亭(Café de la Rotonde)等。

歲月匆匆,那些百年老店現已物是人非,昔日王謝堂前燕,早已不曉得飛到那裏去了,但咖啡館百年風華猶在,依舊充滿文藝氣息,予人無限聯想。新古典藝術樣式的天花牆壁,胡桃木或紅壇木色桌椅,再配上鍍金色鋼枝製成的樓梯扶手、傢俱配件、室內裝飾令店內顯得古樸典雅而不浮誇奢華,還有圍在店外的一兩排桌椅,令整間咖啡館多一分愜意閒情,少一分嚴肅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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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咖啡館

每逢週末假日,咖啡館便會被大批慕名而來的遊客擠得水泄不通。幾乎每張咖啡卓上都會罷上一兩瓶美國入口的軟性飲料,一看見此番情景,便知山姆大叔的文化霸權真是無處不在!為避免左擠右,碰我會選擇在平日的下午,在遊人較稀疏時在咖啡館的一角消磨兩三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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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亭咖啡館

當獨個兒坐在咖啡館時,我當幻想能適逢期會見證那文采風流的年代。我渴望在花神看到薩特(Jean-Paul Sartre)與西蒙多娃(Simone de Beauvoir)坐而論道、探討哲學,在圓亭瞧見畢加索(Pablo Picasso)正在構思他下一幅作品或在丁香園目睹海明威和費茲傑羅(F. Scott Fitzgerald)高談闊論、醉酒當歌。因生不逢時而感到有點悵然若失之際,我想起《世說新語》一則故事來自我開解:話說某夜東晉士人王子猷思念友人戴安道,便令從人雪夜乏舟拜訪戴,到了戴家門口,卻令從人掉頭而去。從人問這是何故,王答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自我感覺最重要,見到與否又如何?當然,才子的境界深邃雋永,非我所能及,此番胡亂引用其言語,實屬穿鑿附,甚至有點狂妄自大。

扯遠了……

上世紀二十年代,巴黎左岸吹起一股文藝新思潮,富文化氣息的咖啡館四處林立,文化沙龍之風氣盛極一時,吸引無數年輕作家、藝術家、哲學家、知識分子到來追尋夢想。久而久之,咖啡館成為他們的聚會場所,左岸成為人文薈萃之地,左岸文化亦由此而生。到初前來逐夢那些年輕人,部份已漸露頭,部份仍寂寂無名。除了本文提及的海明威、費茲傑羅、畢加索,還有達利(Salvador Dalí)、艾略特(T. S. Eliot)、米羅(Joan Miró)、紐維爾(Luis Buñuel)等,若干年後他們將會在文化界大放異彩,「各領風騷數百年」。君可知多曠世巨作就是誕生於這些屹立於巴黎左岸的百年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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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叟咖啡館

年輕的文人雅士來到左岸定居、工作,過著反傳統的波希米亞生活,與同道中人一起切磋硏討哲學、文學、音樂、歷史等課題,他們來到左岸尋求靈感,企圖在傳統學院派的創作框架上取得突破。當然,在巴黎這五光十色、絢麗多姿的繁華都市,年輕人在努力創作之餘,夜夜笙歌,觥籌交錯是少不免的,男歡女愛更不在話下。他們可能要經歷窮困、失業、失戀,同時亦過著不羈、放縱、自由的生活。多年以後,海明威在《流動的饗宴》(A Moveable Feast)一書回憶巴黎的歳月寫道:「我們雖貧亦樂」(…we were very poor and very hap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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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摩咖啡館

是喜,是悲;成也好,敗也好;不論年輕人高呼「春風得意馬蹄疾」、「今夕何夕,見此佳人」,還是慨嘆「古來聖賢皆寂寞」、「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這既是生活的體驗,同時亦是生命的歷練。著名藝術大師吳冠中先生以「風箏不斷線」來形容藝術,風箏可以任意飛翔,線總不能斷;藝術作品可以天馬行空,但不能離開生活。巴黎的經歷,對於他們的藝術生命而言,猶如幼蟲要成為翩翩彩蝶前必須先成蛹而後破出,是不可或缺的階段。

近年我國不少年輕音樂家在海外比賽屢屢奪魁。他們彈奏得出神入化,甚至是近乎完美無暇,這可能是他們自小每天苦練十數小時的成果。但水能戴舟,亦能覆舟,有評論指出中國音樂家普遍欠缺個人風格,我想這與他們整天困在室內苦練,缺乏正常社交活動、生活的體驗不無關係。如前所述,藝術也好,文學也好,是離不開生活的。樂譜是風箏,演奏家是放風箏者,風箏在空中如何飛翔,就要看手執輪線之人如可掌控了!

為了中國藝術發展也好,為了年輕人亦好,我不奢望中國有「左岸」,只冀望他們可以全面成長。

《咖啡館時光》系列文章
《左岸咖啡館》
《聖馬可廣場咖啡館》
《那些年,他們都在維也納咖啡館》
《趣談明治時代的咖啡店和西洋料理》
《繾綣華沙咖啡館》 

參考書目:
諾兒‧莉蕾‧費茲著。莊勝雄譯。《歐洲名人咖啡館,台北:太雅,2007。

塞哥維亞的巨人

已愈兩千年歷史的塞哥維亞(Segovia)是一座古樸典雅的山城,地處西班牙中部,位於首都馬德里西北約90公里。

兩年前,我去西班牙觀光,特意前往這座歷史沈澱的古城,不為其他,只為我仰慕已久的古羅馬水道橋(Roman Aquedu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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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緩走近,看到石磚上的痕跡,在憶述他的歷史滄桑;陣陣微風掠過,向我細訴他的如歌歲月。凝望着他,心中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當年羅馬人南征北討,所向披靡,但他們不滿足於攻城掠地,而是在名地設立行省,把征服的土地殖民化、羅馬化(Romanisation),將當地菁英納入官僚體系,實行以夷制夷,並輸出羅馬文明,將羅馬人的思想價值、生活風俗、都市建設、社區規劃等移值各地。當年大英帝國(British Empire)馳騁海上,疆域遼闊何只萬里?英政府可能就是師承羅馬人,他們同樣採用以夷制夷政策管理其龐大殖民地。

當城鎮建設發展到若干規模,人口膨脹,居民食水衛生問題,便成當務之急。羅馬的天才建築師及工程師,於全國各地築起了無數的水道橋,將溪澗泉水從高山密林,輸往鄰近城鎮。

眼前的水道橋便是當年羅馬人管治塞哥維亞所建。我屏息靜氣抬頭仰望,初時天空烏雲密佈,不久太陽撥開了密雲,射出亮麗金光,像舞台的燈光聚焦在隆重登場的主角身上。水道橋在冬日溫暖陽光的照耀下,猶如守護着塞歌維亞的巨人向我露出溫柔的微笑。我緩緩走近,看到石磚上的痕跡,在憶述他的歷史滄桑;陣陣微風掠過,向我細訴他的如歌歲月。凝望着他,心中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翻查資料,水道橋從山上到塞歌維亞市,全長達17多公里,最高達28米,上下兩層各一排卷拱所組成。建築有三點令人由衷讚歎,其一,建築物是由無數石磚在沒有起重機協助堆疊上去的,而堆疊時更沒有用上任何泥漿或混凝土作為黏合之用。其二,在古代沒有摩托的情況下,泉水全賴稍微傾斜的水道,從深山流入城鎮。如何確保泉水可以數十里川流不息,工程師計算之精密可想而知。其三,工程師不僅要確保泉水從深山流入城鎮,連水流的速度也要顧及。假如橋面太過平緩,傾斜度太低,水流就會太過緩慢而導致沙石沈積,容易堵塞。相反,若果橋面陡峭,傾斜度太高,引起水流過急,過大的衝力容易導致建築物受損。

這位巨人和其他同胞一樣,他們平實無華,沒有雕欄玉砌,沒有金壁輝煌;他們低調內斂,不去揚威耀武,不去逞強稱能。多年來,巨人們默默耕耘,克難克儉,營營役役,在帝國各處堅守崗位,用他們肩膀上的泉水,去養育附近的老百姓。

奈何,家國興亡自有時,羅馬人最終退出了歷史舞台,盛極一時的羅馬文明付諸一炬。不少羅馬時期的建築物,諸如充滿血腥殺戮的鬥獸埸、極盡奢華的公共浴場、替個人歌功頌德而樹立的凱旋門、為滿足個人窮奢極慾而營造的宮殿,均慘遭外敵鐵蹄的蹂躪踐踏、征服者的火焚洗劫或大自然的風雨侵蝕,早已成為斷垣殘壁,頹門敗瓦,甚至灰飛煙滅,消聲匿跡。

Adueduct 15 這位巨人和其他同胞一樣,他們平實無華,沒有雕欄玉砌,沒有金壁輝煌;他們低調內斂,不去揚威耀武,不去逞強稱能。多年來,巨人們默默耕耘,克難克儉,營營役役,在帝國各處堅守崗位,用他們肩膀上的泉水,去養育附近的老百姓。

慶幸的是,不少水道橋非但沒有隨主人而去,他們在帝國滅亡後持續運作多個世紀,今時今日歐洲諸國有不少水道橋仍在傲然俯視大地。或許是它們低調樸素,不披金載銀,沒有引起強盜覬覦。或許是他們堅毅不拔,盡忠職守,被後來的征服者收歸己用。或許是他們多年積下的善德,觸動了上蒼惻隱之心,沒有遭受大自然無情摧毀。

據說,塞哥維亞的水道橋仍持運作多個世紀,至近代才結束了其歷史使命。不過有了終結才有開始,舍下了舊任務的巨人又開始了新工作,他己成為了塞歌維亞市的地標,吸引無數慕名而來的遊客。現在,守護者巳成了當地的觀光大使,屹立在市廣埸,張開雙臂,將絡繹不絕的遊客擁抱入懷。站在巨人腳下,我對莊子「才與不才之間」、「有用無用」的處世哲學,又多了一層體會。

 

《往事千年:羅馬帝國傳奇》系列文章
《塞哥維亞的巨人》
《廢墟》
《馬背上的皇帝》
《萬神廟的穹頂》

寫不盡的京都

我喜愛周遊列國,在曾經踏足的土地中,最令我魂牽夢縈、令我朝思暮想、令我牽腸掛肚是日本的千年古都京都。

與其他地方相比,我心中的京都不及巴黎的風華絕代,沒有倫敦的高貴端莊,比起東京的八面玲瓏,她更望塵莫及。

何故我對京都情有獨鐘?

據統計,京都大小寺院數目竟超過一千多所,果真三步一小寺,五步一大寺。難怪舒國治在《門外漢的京都》指出,杜牧的名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恰恰可以作為這座千年古都的寫照。

首先,京都的出麈脫俗令我傾慕。一般人包括我在內不會對她一見傾心,不會驚鴻一瞥,但相處時間愈久,就會對她愈加欣賞。假若乘搭火車前往京都,剛踏出火車站,可能會覺得她平平無奇、甚至見面不如聞名,因為在訪客面是繁華喧鬧的現代都市,但只要從火車站向北前進,越過了那車水馬龍的烏丸通,無論往東、西、北,那層層疊疊而又古樸幽雅的寺院、寶塔、神社、鳥居、庭院、拱橋、河川、町屋會徐徐映入眼簾。雖然京都沒有氣勢磅礡、雄偉壯觀的城牆,沒有金碧輝煌、雕欄玉砌的皇宮,但深入其中,便會發現那份精緻、和諧、古樸、幽雅,詩情畫意,美不可言,仿佛時間永遠凝固在那遙遠的室町墓府時代。據統計,京都大小寺院數目竟超過一千多所,果真三步一小寺,五步一大寺。難怪舒國治在《門外漢的京都》指出,杜牧的名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恰恰可以作為這座千年古都的寫照。

京都的秀外慧中、蕙質蘭心讓我眷戀。君不會覺得京都活潑可人,因為她的美是一種靜態的美,而這「靜」的美是來自「禪」的美學觀,而禪的美學觀更藴含禪的智慧和哲學。

京都的秀外慧中、蕙質蘭心讓我眷戀。君不會覺得京都活潑可人,因為她的美是一種靜態的美,而這「靜」的美是來自「禪」的美學觀,而禪的美學觀更藴含禪的智慧和哲學。作為東山文化起源地,禪的影響至今在京都仍無處不在。從建築藝術、園林美學,到料理、茶道、花道、繪畫都充滿禪意。想擺脫世俗煩,不用歸隱深山幽谷,只要暫且放下麈世俗務,中隱隱於市,到龍安寺或大德寺大仙院,觀賞那充滿禪意的方丈枯山水庭園,沈默靜思,洗浄心靈、沈澱自己,尋找心中的美,無須參禪悟道亦能啟發自我。

雖然京都沒有氣勢磅礡、雄偉壯觀的城牆,沒有金碧輝煌、雕欄玉砌的皇宮,但深入其中,便會發現那份精緻、和諧、古樸、幽雅,詩情畫意,美不可言,仿佛時間永遠凝固在那遙遠的室町墓府時代。

京都的多愁善感惹我憐愛。就以春天為例,君看那白賴川和哲學大道溪畔落櫻紛飛,斜風衣袖輕揮,粉紅白花瓣如雪片飄舞,徐徐飄落水後隨水而去,真乃花自飄零水自流。櫻花情深款款地向路人告別,煞是動人,煞是淒美。告別時刻總是如此!當年虞姬就是以她的鶯歌燕舞告別楚霸王。如此佳人,難怪項羽要慨嘆:「虞兮虞兮奈若何!」離別在即,櫻花不忘提醒路人珍惜眼前,活在當下,否則悔之已晚。

我喜愛周遊列國,在曾經踏足的土地中,最令我魂牽夢縈、令我朝思暮想、令我牽腸掛肚是日本的千年古都京都。

京都的聰明睿智和處世哲學使我折服。《莊子‧山木篇》有一則故事。莊子在山上看見木匠在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下乘涼,莊子問他何故不砍伐大樹,木匠解釋此樹不適合當木材。然後莊子到朋友家中作客,朋友吩咐僕人殺鵝款待莊子。僕人問是殺會叫的鵝還是殺不會叫,朋友告訴僕殺那隻不會叫的。於是弟子請教莊子,大樹得享天年是因其「無用」,而不懂叫的鵝被殺是由其「有用」,我們應如何自處?莊子回答曰:「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莊子的「材」與「不材」就是「有用」與「無用」。

祇王寺36

想擺脫世俗煩,不用歸隱深山幽谷,只要暫且放下麈世俗務,觀賞那充滿禪意的方丈枯山枯水庭園,沈默靜思,洗浄心靈、沈澱自己,無須參禪悟道亦能啟發自我。

二次大戰期間,美軍空襲日本,在超過百多座城市被轟炸後,於是美軍將目標轉移到剩下的京都、奈良等廖廖數市。收到此消息,我國著名建築史學家梁思成四處奔走,企圖遊說美軍不要轟炸京都和奈良,他向美軍將領解釋:「建築是社會的縮影,民族的象徵,但絕不是某一民族的,而是全人類的共同財產……一旦炸毀,是無法補救的。」最終此兩座城市躲過一劫。梁教授在過程中有多大作用至今仍是一歷史疑案,但京都和奈良能夠大難不死肯定與自身的歷史文化地位有不可切割的關係。這正好體驗了莊子「有用」與「無用」的。起初,京都沒有遭受空襲是因為她既非軍事重地,又非經濟重鎮或政治中心,此為其「無用」。後來,當美軍將目標轉移至京都身上時,她能倖免於難昰因為她乃文化遺產重地,她的「有用」令其免於香消玉殞。

戰後,日本經濟騰飛,京都由於地域局限及其他各種原因,沒有受到現代文明的踐踏及萬丈高樓的淹沒,此乃「無用」。但同時,作為日本的文化根源地及日本人的精神故鄉而「有用」,京都多處地方被指定為「國家重要文化財產」,後來更有17處地方被聯合國列入「世界文化遺產」,令她成為天之驕女,受到萬方仰慕、擁戴、苛護。

這就是我心目中的京都,令我「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京都,亦是我寫不盡的京都。

 

圍牆

人類歷史沒有任何 一堵牆,如同德國的柏林圍牆如此富傳奇性、戲劇性。

柏林圍牆在50年前勃然而起,像飛將軍從天而降,東西兩德從此天各一方,分道揚鑣,約30年後卻又驟然倒下,平地一聲雷,退下了歷史舞臺。

故事大概是這樣的:二次大戰後,戰敗軸心國德國被一分為二,東德歸社會主義陣營的老大歌蘇聯管轄,而西德則由美、英、法三大資本主義國家共同管理。柏林位於東德心臟地帶,根據戰後協議亦被上述兩大陣營劃分為東西柏林。剛開始的時候兩地人民尚可自由出入,後來日子久了,基於東德人民嚮往西德的自由民主社會,加上兩地生活水平有着天壤之別,大量東德民眾前仆後繼,如潮水般湧向西柏林。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如果任由大量勞動力流失必對東德國家經濟造成無可挽回之損失,東德政府毅然決定採取非常手段。1961年8月13日清晨時分,東德當局動用大批軍警,在東西柏林邊境架起鐵絲網及其他路障,市民不能自由通行。早上看到如此陣勢的柏林市民不禁面面相覷、呆若木雞,此刻方如夢初醒,心知大事不妙卻又無可奈何。數個月後,西柏林被繞成一圈的混凝土牆所包圍,自此以後,無數家庭朋友被迫分隔,咫尺之隔,竟成海天之遙。念天地之悠悠,獨滄然而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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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歷史沒有任何 一堵牆,如同德國的柏林圍牆如此富傳奇性、戲劇性。圍牆在50年前勃然而起,像飛將軍從天而降,東西兩德從此天各一方,分道揚鑣,約30年後卻又驟然倒下,平地一聲雷,退下了歷史舞臺。

當壓迫的一方手段愈嚴厲,被壓迫的另一方反抗愈強烈。但另一方面,壓迫的一方就更變本加厲。於是乎,壓迫者和被壓迫者扭盡六壬,展開一場場鬥智鬥力的博奕遊戲。曾看過一套名為The Berlin Wall 的紀錄片,片中逃亡者憶述當年如何跨越圍牆,他們的逃生方法猶如五花百門的特技大全,包括掘地道、乘坐熱氣球、用空中吊纜,簡直千變萬化,層出不窮。除此之外,有西柏林民眾用滑翔機飛起圍牆另一方接載親人,有人偷鴐裝甲車企圖強行衝破圍牆,更有逃亡者用滑浪風帆橫跨波羅的海投奔西方…可謂上天下地、飛簷走壁,一應俱全。另一邊廂,東德政府亦不是省油燈,為了阻攔民眾,軍警如臨大敵般在圍牆附近築起重重障礙。除了混凝土牆外,欄上升杆、電鐵絲網、地雷、暸望塔、針床等設施應有盡有,軍警甚至還架起了機關槍,以掃射逃亡者!

中國人常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比喻世事變幻常。東德自1961年起建立圍牆,當時有誰可曾料到不足三十年後,局勢急轉直下。因為國內強烈改革訴求和國際政治局勢巨變,1989年11月9日,當局晚上突然宣佈,民眾可自由出人兩德邊境。一石激起千層浪,兩德統一,東歐國家改弦更張,冷戰年代被畫上休止符。

當年的機關障礙,早已盪然無全,大部分牆壁,已被拆毀搬遷,不少碎塊成為紀念商品供遊客選購。我亦不能免俗,買了一小塊圍牆碎片以作留念。我和友人沿着當年分隔東西的邊境散步,仍可斷斷續續地看到少量斷垣殘壁,好像上一輩的德國人,明明已封塵的記憶卻又不時湧上心頭。乍看之下,那厚重而粗獷的牆身,誇耀他所經歷那段風雲激盪的歲月,牆上的斑斑痕跡和段段裂紋,細訴他所見證無數悲歡離合的故事。另有少部分圍牆,成為戶外博物館的展品,將一切轉化為塵封的歷史。博物館除了評頭品足的觀光客外,偶爾可見到一兩位長者,貌似當地人,眉宇間滲透淡淡憂傷,站在展品旁邊,或注目凝視,或低頭沈思,勾起了前塵歲月。往事如煙,一切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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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黑黑的混凝土牆換上班斕色彩,無異炎夏的一道涼劑,歷史要受到尊重,但過去的包袱畢竟令人有點喘不過氣,輕鬆調侃取替嚴肅沈重不失為睿智之舉。

除此之外,有部分圍牆供人塗鴉繪畫後搖身變作公共藝術品供人駐足觀賞,成為鬧市一道奇異風景。我頗欣賞這種處理方法,既能保留遺跡,又省下搬遷拆卸所需人力物力,同時又為年輕藝術家提供創作之地,一舉三得。灰黑黑的混凝土牆換上班斕色彩,無異炎夏的一道涼劑,歷史要受到尊重,但過去的包袱畢竟令人有點喘不過氣,輕鬆調侃取替嚴肅沈重不失為睿智之舉。數年前戲院曾上映Goodbye Lenin的德國電影,片中講述新舊交替的德國,用小人物反映大時代,沒有義正辭嚴的陳述或冷酷無情的控苦。無論是過去與現在的交疊,日常生活和社會轉變的交纏,何去何從?沒有令人聲淚俱下的情節或捧腹大笑的橋段,悲中帶喜,喜中有悲,歡欣帶點無奈,苦澀滿懷希望,導演處理得不瘟不火,令人讚歎。以上不僅是古蹟保護或電影表現手法,更是豁達和淡然的生活態度,從側面說明德國人如何面對過去。

2010年10月,適逢兩德終二十週年,看到電視重播當年圍牆倒塌的片段:布蘭登堡門上空煙掟放,無數男女歡呼擁抱喜極而泣,圍牆下有人用鐵搥及斧頭鑿向牆身。這畫面和貝多芬第九交響曲《歡樂頌》四重唱(延伸閱讀:《貝多芬的遺書》)結合,成為永恆經典。多年來,西方主流媒體仍樂此不彼用此作為東歐鐵幕國家倒下,西方資本主義戰勝蘇維埃社會主義的象徵。不過,我看到的不是意識形態的優勝劣敗,而是一個民族在歷盡災刧後的浴火重生。

埃文河畔尋訪莎士比亞

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在麥克白(Macbeth)裡寫道:「人生如痴人說夢,充滿喧嘩和騷動,卻沒有任何意義。」( Life is 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

由於留存文獻匱乏,後人對這位文壇巨匠生平所知不詳。1564年他出生於英格蘭中部地區的斯特拉特福鎮 (Stratford-upon-Avon), 約二十多歲離鄉別井前往倫敦發展,在劇壇大放異彩,寫下了不少膾炙人口的劇本和詩詞。在倫敦打滾多年後,他於1616年選擇回故鄉頤養天年,從此過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浮華和璀璨後一切歸於平淡樸實,直至終老。本文開首引文就是莎翁領唔了人生的虛幻與無常後的內心剖白。

Shakespeare's Birthplace 10

在倫敦打滾多年後,他於1616年選擇回故鄉頤養天年,從此過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浮華和璀璨後一切歸於平淡樸實,直至終老。

多年前我負笈英倫,斯特拉特福鎮距離校園僅一小時車程。某年二月,一個乍暖還寒的早上,與友人結伴前往遊覽。鎮上仍保留不少都鐸時期的橡本建築,其中還包括數間莎翁及其家人的住所。當天是平日的上午,遊客尚未蜂擁而至,我與同伴在古色古香的街道閒逛蹓躂,仿如回到伊利莎白年代,趣味盎然。莎翁的出生居所亦已長期開放予遊人參觀,在其故居內緩緩踱步,或能感受大文豪的創作詩魂就近在咫尺。

聞名遐邇的埃文河(River Avon,又譯雅芳河、艾芬河)距離市中心僅數步之遙。英國不少文人都和水結下了不解之緣,英格蘭北部的湖區 (Lake District) 和南部的泰吾士河,分別孕育了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 及彌爾頓 (John Milton) ,而這條蜿蜒但溫柔的埃文河,就灌溉了莎翁這位"吟遊詩人"的創作心靈。春寒料峭,大地剛從冬眠甦醒,一副眼忪忪,懶洋洋的樣子,儘管未有繁花盛放和鶯歌燕語,但在草色青青和流水涓涓陪伴下,花半日在此漫步依然感受悠然自得。毫無疑問,如詩如畫的鄉土情懷和自然純樸的小鎮風情啟發了莎翁無數創作靈感。

河畔有一座愈八百年歷史的中古世紀教堂。教堂與河流,一剛一靜、一靜一動,卻又說不出的和諧,似天造地設的一對。這座其貌不揚的教堂來頭不小,它就是莎翁出生受洗和安葬的聖三一教堂 (Holy Trinity Church),據說教堂今貌和莎翁時期大致相同,改動不大。除了北牆掛着莎翁的半身雕像,教堂仍保存他繈褓之時受洗所用的水盆。莎翁的墓地就在祭壇前的地上,供遊人瞻仰。

River Avon 01

英國不少文人都和水結下了不解之緣,英格蘭北部的湖區和南部的泰吾士河,分別孕育了華茲華斯及彌爾頓,而這條蜿蜒但溫柔的埃文河,就灌溉了莎翁這位"吟遊詩人"的創作心靈。

2003年,教堂因日舊失修而導致屋頂有坍塌之虞。一個名為 Friends of Shakespeare Church 的組織因此成立,目的就是為教堂籌募經費以作修葺之用 ,令其免於被迫關閉厄運。這則消息受到廣泛報導,成立數年已從民間籌得過百萬英鎊的經費,其中更有遠自美國的捐款,令教堂倖免於難。這種源自民間的自發運動頗令人動容。君不見在世界的另一端,中國長城身上的石磚正被他以往保護的老百姓的不屑子孫無情地遷拆、搬動,被用作搭橋、鋪路、蓋房子,甚至圍豬欄!每想及此,百感交集。

莎士比亞最偉大處,不在於詞藻的華麗優美或劇本的澎湃張力,而是他觀察入微,將人性看得徹底透徹並入木三分地呈現在劇本角色裡。莎翁作品晚期較早期優勝,悲劇比喜劇出色 (研究文學者一定痛罵我大言不慚) 。他的作品裡有不少人物非天生大奸大惡之徒,但由於他們被身上的弱點包括愚昧、貪婪、憤怒、嫉妒、自大、偏執、自私等支配了行為而造成一幕幕悲劇。有趣的是,莎翁筆下那些悲劇人物不少是帝王將相或達官貴人,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人的本性不會因身份貴賤而有所差異。其實那些帝王將相所犯過失與一般平民百姓大同小異,不過由於身份、權力和財富,前者的過失不僅導致妻離子散,而是釀成宮廷傾軋,禍起蕭牆,進而就是戰火連天,生靈塗炭,牽連之廣、影響之深比後者遠過之。這究竟是劇情所需還是作者弦外之音,則非我所能解答。

中國戲曲遙遠流長,題材亦甚為廣泛,包括才子佳人、清宮審案、忠臣孝子、神仙鬼怪等,不過如莎劇般以大人物題材,真實歷史人物也好,虛構創作角色也好,則鮮見於我國古代劇目。可能中國自古君權至上、皇帝唯我獨尊,在此基礎上,思想輿論受嚴密控制,劇作家亦要自我審查,頂多寫一些賢臣良將忠肝義膽的故事,如近期上映,改編自元雜劇的電影趙氏弧兒,否則被斷章取義,給他人以口實,今天參你緬懷前朝,明天控你誹謗朝廷,後天告你意圖謀反,這可是腦袋搬家、株連九族的大罪!

莎士比亞時代,中產階級崛起,早期資本主義開始芽牙,提供了一個開放包容的創作空間,使他寫下如此多之曠世經典。更令人欣慰的是,英國既沒有文字獄,也沒有焚書坑儒,莎翁的文字因此能留芳百世,成為不朽的文學瑰寶。這是莎翁的幸運,更是英國人的福氣。

其人雖已歿,千載有餘情。

《情迷午夜巴黎》觀後隨想

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曾寫過:「如果你夠幸運,在年輕時待過巴黎,那麼巴黎將永遠跟著你,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

時光荏苒,歲月蹉跎,經歷無數變遷的巴黎已非昔日海明威的巴黎,但它仍然是令無數人魂牽夢縈、牽腸掛肚之地,連鬼才導演活地亞倫也不能免俗,過了七十古稀之年也要製作一部以其為題材的電影,拍攝他心中的一席饗宴。

活地亞倫縱橫荷里活愈四十年,平均每年推出一部作品,速度之高令同濟咋舌。《情迷午夜巴黎》貫徹其幽默詼諧本色,角色對白,無論是情人打情罵俏,親人閒話家常,還是同輩談笑風生,總是字字珠璣,意在言外,詼諧裡滲透睿智,嘲諷中帶點幽默,令人或捧腹不已,或忍雋不禁,或莞爾而笑,證明大師功力絲毫不遜當年。

本片充滿醉人懷舊情調,電影配樂、美術指導、鏡頭運用都可令人勾起那已消逝的如詩情懷,連電影海報也借用了梵谷(Vincent Van Gogh)名畫Starry Night作爲背景襯托,爲活地亞倫眼中的巴黎平添浪漫。

《情迷午夜巴黎》電影海報

男主角Gil本為荷里活編劇,為了追逐作家夢想甘願放棄了高薪厚職,前往巴黎尋求創作靈感。擁有文人氣質的他一直認為現代社會俗不可耐,而他心中的黃金年代是被形容為The Lost Generation的上世紀20年代。某夜,心中感到納悶的Gil獨自徘徊於巴黎街頭,無意開啟了時光之門,去到他夢寐以求的20年代,更有幸認識了不少朋友,更令人雀耀的是,這些朋友非泛泛之輩,他們將來無一不成為震動世界的藝壇巨匠或文壇大師,包括海明威、費茲傑羅(F. Scott Fitzgerald)、畢加索(Pablo Picasso)、達利(Salvador Dalí)、紐維爾(Luis Buñuel)等。如魚得水的Gil,每當夜幕低垂,便走進時光隧道,重返昔日巴黎的酒吧餐館,在觥籌交錯、酒酣半濃之際,與良朋知己天南地北,談古論今。除此之外,他更邂逅了美艷動人的Adriana。正當Gil在20年代樂不思蜀,在一次偶然機會下,他和Adriana回到了一次大戰前的巴黎,亦是後者最神往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當Adriana執意要留下時,Gil要作出決定……

每個人總認為處身的年代庸俗乏味,內心深處總有個不可觸及的黃金年代。主角Gil回到最嚮往的上世紀20年代,當認為一切夢想成真時,他在20年代的情人Adriana著迷的卻是19世紀末至一次大戰前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編劇幽了他一默!更諷刺的是,當Gil及Adriana在美好年代,遇上高更(Paul Gauguin)、德加(Edgar Degas)等印象派大師,卻發現這幾位大師異口同聲對五百多年前的文藝復興年代(Renaissance)推崇備至。電影在勸導大家,我們總是對現况不滿而眷戀從前,但沉溺過去,只會徙添傷感。曲水流觴嘆如何,人生如夢易蹉跎。逝者已矣,而來者可追。與其學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慨嘆「最美麗的樂園是失去的樂園」、「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倒不如在緬懷昔日之餘,借鋻過去的經驗及傳統,把握現在,開創美好將來。其實用此來勉勵港人亦何其恰當!

平心而論,此類愛情喜劇在荷里活已屢見不鮮,活地亞倫執導本片更是駕輕就熟。因此,可以說本片和他近十年其他作品一樣無甚突破(亞倫迷可能大不以為然),但人家畢竟是大師,雖然內容是舊酒新瓶,倒也百看不厭;縱然題材乏善可陳,也令觀衆賞心悅目。好像一級廚師,即使用最簡單的食材也能準備一席令人難忘愉快的美食盛宴。

李小龍故居復建計劃泡湯了

籌劃經年,九龍塘的李小龍故居復建計劃,由於政府和業主無法達成共識而胎死腹中。三年前,當政府公佈此項收復計劃曾引來一埸哄動,參觀李小龍故居更曾被美國時代雜誌網站評選為25項「亞洲體驗」的李小龍故居,始料未及,三年後,轉眼一切成空,俱往矣。看到有關報導,感到悵然若失。

別誤會,其實我並非一名李小龍粉絲或武術迷。我對李小龍的過去和成就,知之甚少; 對武術更是一竅不通。約十年前,一代歌后鄧麗君生前的最後居所,位於赤柱的一幢精緻別墅因經營管理困難,被鄧麗君基金會出售,易手後已被拆卸。伊人已逝,居所亦隨主人而去,遺下的只有綿綿餘恨和裊裊餘音。

多年來,為應付來自四方八面的挑戰和配合城市的高速發展,我們已經習慣地奉「自由市場」為神聖不可侵犯的價值規條,視「經濟發展」為壓倒一切的金科玉律,於是數之不盡的珍貴文化遺產已慘遭踐踏、遷拆、破壞、消滅,或消失殆盡、或面目全非。

與香港同樣寸土呎金的金融中心倫敦,已開放的名人故居或紀念埸所不勝枚舉,相關名人包括前首相邱吉爾、軍事英雄威靈頓、皇妃載安娜、詩人濟慈、大文豪狄更士、白衣天使南丁格爾、心理學家弗洛依德,還有無數在大街小巷、公共埸所的雕塑、石碑,表達對前人功績的感恩、對先賢達士的緬懷和對過去歷史的尊敬。倫敦市早自十九世紀中已推行了一項藍牌計劃(Blue Plaque Scheme),計劃宗旨是保護那些曾經有名人居住或工作或與其生平息息相關的舊建築,凡被提名又經評審確認的建築,外牆上均被掛上一藍色圓牌,牌上簡述建築物與名人的關係,供市民瞻仰。倫敦市被掛上藍牌的建築之多有如星羅棋布,根據官方網站,已愈八百五十處。

香港情況又如何?據本人所知,本港唯一為名人開闢而供公眾參觀的紀念場地,乃位於上環的孫中山紀念館,人家畢竟來頭大,總要為他找一處紀念體面的地方供人瞻仰。補充一點,此紀念館前身乃富商何甘棠故宅而非國父故居,而國父本人更未曾踏足此處。

數百年來,多少文人雅士、知識分子、藝壇領袖、官商巨賈都曾在香港留下了自己的足跡。斯人已逝,輕舟已過萬重山。他們的故事已乏人問津,而他們替本港付出的貢獻被逐漸遺忘,他們為後人留下的精神財富亦隨歲月流逝。俱往矣,一切不愖回首。

保留名人故居和歷史建築,並非僅為增添一兩處旅遊觀光名勝或週末逍遣去處。文化的保護推廣和教育,除了表達對先輩恩德的感念,更可培養大眾對社會的歸屬感,提昇市民的人文素質和精神文明。近幾年香港不是積極推動甚麼「通識教育」、「公民教育」和「國民教育」嗎?其實從耳濡目染的人文環境成長和透過課堂書本學習對我們的下一代同樣重要。

因此,令我不能釋懷的是,香港自稱為國際大都會,我們沒有包容的胸襟去保護日漸消失的舊有事物,更欠缺長遠的目光為下一代留下精神遺產,此精神遺產是擁有再豐盛的物質財富都不能換取的。

一齣贏盡票房口碑的「歲月神偷」僅能拯救一條街道,卻不足以改變當局者的思維。

一個被遺忘過去的城市就像一個失去記憶的人,不知從何方而來,更不知向何處走。「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學懂撫今追昔,才可承先啟後;曉得溯古追今,方能繼往開來。

中國文人的諾貝爾獎情意結

早前內地網絡流傳諾貝爾文學獎評委之一,漢學家馬悅然收取了某內地作家60萬美元的賄賂,前者公開駁斥有關謠言。馬其後更表示經常收到來自中國的示好信件,當然這些示好全都附帶某些條件,全都被他回信婉拒。無可否認,與諾貝爾獎沾上邊是難以抗拒的誘惑,而成為中國奪獎第一人(高行健為海外華裔第一人)更令人魂牽夢縈。

其實國內不少文壇中人不僅對諾貝爾獎垂涎三呎,對其餘大小獎項亦前仆後繼。每逢甚麼茅盾獎、魯迅獎公佈得獎名單前夕,總會流傳有關某某作家買獎某某評判賣獎的傳聞。當然,買獎賣獎的劣行可能僅屬少數人任之所為,而且不少傳聞純屬抄作,但由傳聞而引發出來的是是非非、碟碟不休、口誅筆伐和唇槍舌劍,某程度反映了文人無法掙脫名利的枷鎖。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世世代代的中國文人為名利所束縛,今古如是。君主專制時期的科舉,正是古代文人的諾貝爾獎,雖然兩者功能截然不同。

杜甫《四喜詩》道:「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四大喜事中僅第四項為讀書人專享,科舉之重要,可見一班。中唐詩人孟郊考中進士後,寫了《登科後》一詩:「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榜上有名令人多麼意氣風發,數十載的寒窗苦讀終於沒有白費。不過考上了又如何,後來孟郊出任地方官,官運平平,仕途不得意,這是題外話。

科舉是古代文人的伽鎖,自古以來,登科中舉者意氣風發、吐氣揚眉,從此平步青雲,名落孫山者垂頭喪氣、頓足捶胸、甚至抱憾終生。

今日,多少文人為求將獎項一抱入懷而控空心思,又有不少人因與獎項失諸交臂而鬱鬱寡歡。一心為求提昇知名度、爭取公衆曝光率而刺激作品銷量者大有人在。

作家擁有無拘無束的創作靈魂才能寫下雋永的作品,擺脫不了名利束縛,寫作時容易有意無意地奉迎大衆口味,文章只會金玉其外而缺乏內涵。

曾經有朋友欲提名魯迅為諾貝爾獎侯選人,魯迅回信道:「諾貝爾賞金……要拿這錢,還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們得不到……或者我所便的,是我是中國人,靠著"中國"兩個字罷……自己也覺得可笑。」他更直言不諱地指出:「我覺得中國實在還沒有可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人……倘因為黃色臉皮的人,格外優待從寬,反足以長中國人的虛榮心,以為真可以與別國大作家比肩了,結果將很壞。」胸懷天下,不為名利所綑綁,所以魯迅和他的作品同樣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