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馬可廣場的咖啡館

每次到訪歐洲,我必定造訪當地博物館。歐洲各大博物館藏品豐富,在館內走動,如劉姥姥入大觀園,目不暇給,令人咋舌,但動輒要花數小時參觀,令人疲憊,而且展出的古董寶物如百貨公司櫥窗上陳列的商品,稍欠生命力。

咖啡館則不同。我最愛去那些歷史悠久的咖啡館,它們是活生生的文化古跡,踏入店內仿若走入時光隧道,再加上環境舒適,令人心情愉悅。咖啡館如陳年佳釀,在店裡不僅可享用一杯齒頰留香的咖啡或香醇四溢的紅茶,更可感受過去人和事留下的遺香。在咀嚼香滑柔軟的奶油蛋糕或美味可口的香草冰淇淋同時,還能品味那封塵歳月剩下的餘韻。靈魂如躺徉在悠悠歷史長河中,得到滋潤。

咖啡館源於奧斯曼帝國(Ottoman Empire)統治下的土耳其,隨著咖啡豆傳入歐洲各地後,咖啡館也陸續開設。據說歐洲(不計橫跨歐亞兩州的奧斯曼帝國)第一間咖啡館出現在意大利威尼斯(另一説法是奧地利維也納)。由於位處地中海東端,威尼斯充當了東西方貿易樞紐,戰略位置極其重要,威尼斯共和國也盛極一時(延伸閱讀:《威尼斯共和國的興衰》)。威尼斯商人聲名遠播,他們揚帆下海,四處尋找商機,既是商人,更是冒險家。當時,威尼斯共和國和土耳其經貿關係密切,商人經常來往兩地。威尼斯商人將咖啡豆帶回本土,並開設咖啡館,成為西方咖啡文化的濫觴。

自此,咖啡館如雨後春筍,在歐洲各地開設,吸引社會不同人士光顧。貴族子弟、青年才俊、商人、詩人、思想家、學者、作曲家、歌手、畫師、記者、報館編輯、革命黨人、名媛淑女、交際花,甚至間諜,都成為咖啡館的常客。

顧客會在咖啡館內看書、閱報、寫信、抽煙、下棋、聽音樂、討論時務。心理學家佛洛伊特(Sigmund Freud)也常在維也納的蘭特曼咖啡館(Café Landtmann)為病人診症。簡單而言,咖啡館是重要的娛樂社交場所。咖啡館還傳出不少風流韻事,據說,從前的社會名流愛躲在某間廂房和情人幽會,同享魚水之歡,共渡雲雨巫山。

不單如此,在歷史前進的過程中,咖啡館的角色不容忽視。在物質短缺、資訊匱乏之年代,它們是新聞情報中心、也是某曠世名作或名曲的誕生地、又是學識交流的沙龍、甚至是孕育新學術思潮的溫床及新人文主義的傳播地等等。在十七、十八世紀時,咖啡館提供了公共空間,讓學者、知識分子,互相硏討、辯論、交流,後來更催生了啟蒙運動(Enlightenment),歷史應記一功。

St Mark's Square 09

廣場被拱廊圍起,歲月悠悠,牆面已褪色剝落,但更具真實感,無損廣場的莊嚴宏偉。

威尼斯聖馬可廣場(Saint Marco’s Square)氣勢雄渾,可以媲美世上任何一座廣場。高聳入雲的鐘樓乃廣場的地標,廣場東側的拜占庭式聖馬可大教堂(Saint Mark’s Basilica)立面上,那美輪美奐的浮雕和鍍金鑲嵌成的繪畫震懾人心。哥德式的總督府位於廣場東南方,面向大運河,仿似在炫耀當年共和國總督的無上權威。廣場被拱廊圍起,歲月悠悠,牆面已褪色剝落,但更具真實感,無損廣場的莊嚴宏偉。

廣場上有兩間老字號咖啡館,自十八世紀開業至今,見證了威尼斯的盛衰。

St Mark's Square_Caffè Quadri 05

墨綠地毯、暗黃牆壁、大理石桌面,再加上牆上的油畫,芬圍舒適愜意。

1775年開業的夸德里咖啡館(Caffè Quadri)位於廣場北側的拱廊下。墨綠地毯、暗黃牆壁、大理石桌面,再加上牆上的油畫,芬圍舒適愜意。白天時,店面的玻璃令透入的陽光變得柔和,是讀書寫作的好地方。難怪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是這裏的熟客,華格納(Richard Wagner)也常在此創作歌曲。瞧見有人在此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寫作,總會想此人或許是未來的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或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

St Mark's Square_Caffè Florian 07

咖啡間內設有大理石桌面、紅絨椅背、胡桃木色地板,古典雅緻。牆壁以金色為主調,為洛可可式,並鑲嵌了精緻的油畫和大玻璃鏡,加強空間感,裝潢瑰麗,富氣派,如袖珍版的凡爾賽宮鏡廊。

斜對面的佛羅里安咖啡館(Caffè Florian)歷史更悠久,自1720年創業至今,據說是現存最古老的咖啡館之一,曾接侍的名人包括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拜倫(Lord Byron)、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史德汶斯基(Igor Stravinsky)。店內由數個互相貫穿的咖啡間組成。咖啡間內設有大理石桌面、紅絨椅背、胡桃木色地板,古典雅緻。牆壁以金色為主調,為洛可可式,並鑲嵌了精緻的油畫和大玻璃鏡,加強空間感,裝潢瑰麗,富氣派,如袖珍版的凡爾賽宮鏡廊。佛羅里安是文化藝術界人士的聚會場所,後來孕育聞名世界的威尼斯雙年展。

當時,威尼斯和奧地利哈布斯堡皇朝(Habsburg Empire)關係緊張。夸德里由奧地利人投資設立,吸引了不少親奧派人士光顧。而本土派則自然前往對面的佛羅里安,可謂楚河漢界、壁壘分明。歲月如梭,一切派系之分、政見之爭早已付諸笑談中,但佛羅里安和夸德里這兩間咖啡館,仍在廣場南北兩側,互相較勁拉客,它們各自在店外設有露天座位,並有樂手演奏助興,從白天到華燈初上,再到三更時分,方始結束。這兩間百年老店,如同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 di Lodovico Buonarroti Simoni)及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這對宿敵,難分高下,又宛若《傲慢與偏見》(Pride & Prejudice)裡的歡喜冤家,伊利莎白(Elizabeth)與達西(Darcy),令人莞爾。

在威尼斯渡假時,迎來了十數年難逢的熱浪,白天,酷陽高照,暑氣蒸人。到了夜幕低垂,天氣漸涼,坐在佛羅里安的露天座位,享受這星光熠熠的夏夜。

St Mark's Square_Caffè Quadri 01

1775年開業的夸德里咖啡館(Caffè Quadri)位於廣場北側的拱廊下。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是這裏的熟客,華格納(Richard Wagner)也常在此創作歌曲。

穿著白色西服的侍應趾高氣揚、雄姿英發,僅用五指毋須掌心,便能單手托起戴滿食品飲料的銀盤,筆直著身子走動自如,煞是瀟灑。站在露天座位表演台上最前方乃一名中年女子,是樂團的小提琴手,她不但技法純熟,其身體語言也別有動感節奏感,既有金庸《笑傲江湖》藍鳯凰的風騷,更具備梁紅玉擊鼓退金兵的氣勢,牽動了現場氣氛,並引來不少途人圍觀。

佛羅里安樂團演奏的樂曲種類繁多,古典名曲、古典流行曲、舞曲、電影配樂、民謠等。樂韻悠揚,每曲演奏完畢,台下掌聲如雷鳴,不到半响,對面夸德里也傳來掌聲,很快,又輪到佛羅里安這邊鼓掌。掌聲歡呼聲在兩邊不斷交替,此起彼落,相映成趣,如同擂台上兩名武術高手,你一拳我一腿,互不相讓。

當晚座無虛席。有耳鬢斯磨的情侶,也有共聚天倫的一家老少。鄰桌一對老夫婦,或許這兒是他們初次約會的地方。忽然,台上奏起一曲《茉莉花》,微感詫異,何故會演奏這支蘇州民歌,正納悶之際,有五六名中國妙齡女子走到台前,高聲獻唱,原來是她們要求點奏。她們歌聲嘹亮動人,如同黃鶑出谷,看似是音樂學院的學生,贏得全場觀眾拍手喝采。不久之後,台上奏起小約翰·施特勞斯(Johann Strauss II)的《藍色多惱河》(Blue Danube),十數名顧客隨著音樂起舞,樂也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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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羅里安咖啡館(Caffè Florian)歷史更悠久,自1720年創業至今,據說是現存最古老的咖啡館之一。

廣場的星光和音樂令人讉綣,差不多到三更時分,台上奏上一曲Time to Say Goodbye,方才曲終人散。

這晚,感受到意大利人的熱情。常言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同氣侯地理環境,影響人的身體特徵、文化、個性。歐洲南部得天獨厚,陽光充足,難怪意大利人奔放、浪漫、率性、無拘無束、愛自由、愛生活。不過,任何事情都有正反兩面,生活太美好容易令人懶散松懈、欠危機感、欠上進心。

近年,意大利、希臘、葡萄牙、西班牙等歐洲國家深陷財政窘境,此四國皆位於歐洲南部,是巧合嗎?抑或事出有因?

 

《咖啡館時光》系列文章
《左岸咖啡館》
《聖馬可廣場咖啡館》
《那些年,他們都在維也納咖啡館》
《趣談明治時代的咖啡店和西洋料理》
《繾綣華沙咖啡館》 

參考書目:
諾兒‧莉蕾‧費茲著。莊勝雄譯。《歐洲名人咖啡館,台北:太雅2007

31 thoughts on “聖馬可廣場的咖啡館

  1. 最末段我認為是事出有因如你所述^^"
    地理偏隅的差異我想對藝術建築哲學思考等都會產生影響
    同樣的民族的性格多少也會受其左右~~~

    “咖啡館源於奧圖曼帝國(Ottoman Empire)統治下的土耳其"
    這對我倒是新的資訊
    不過現在土耳其人好像比較喜歡喝紅茶加很多匙的糖,對吧!?@@

    你所描繪的廣場上的氛圍真讓人懷念與嚮往
    我很喜歡這樣的場景像一幅畫又像電影
    可以感覺得出來這趟你有個很棒的旅程!

  2. 歐洲的咖啡館確有其人文藝術氣息與價值! 文化薰陶之氛圍是學不來,也無法照本宣科的! 這就是不同文化的珍貴之處。 一個靜謐獨立的咖啡館很容易吸引文人雅士,成為當地藝文發展的搖籃。 我自己也很喜歡坐在咖啡館,閱讀或發呆,看著人生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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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好多年没回去威尼斯了! 记得到那参观了制作玻璃茶几的过程。也有同游的旅客在那儿特地付加旅费为了观看聖马可广场在被海水涨潮后淹没的夜景。

  4. 文字很细腻。
    旅途中逗留咖啡馆是我计划之一,尤其是那些古老、经典的老字号。
    你提及的Caffè Florian本已列入名单,只因飞机延误在威尼斯仅有2小时未去成。
    等下回吧~

  5. 我不愛咖啡的,但我好愛自己一人坐在咖啡廳,任何型式的咖啡廰也愛,最好沒有小孩子的咖啡廰。通常叫了一杯咖啡☕️然後發呆。可惜,土地問題,香港普遍的cafe 不是環境太窄就是太嘈了。去外地也是特別愛泡cafe 的⋯ 很喜歡歐洲,但近年很少去了(幾乎冇)因為要save money 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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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跟你一樣,我不大愛咖啡的,但也愛自己一人坐在咖啡廳,享受獨個兒的愜意時光,感受一趟時光之旅,你為save money已少去歐洲,我就為了去歐洲而save mone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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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啊,而且近年照顧家人,通常和他們旅遊居多,通常選擇亞洲,因為方便他們的飲食習慣。他們當然不喜歡西餐,我就十分簡單,其實我去那兒,食個麵包已ok, 不過倒愛住酒店,要有整潔的洗手間,然後潔辟症又發作,旅遊完回家又要洗衫,換床單,吸塵,洗廁所才可睡。最後還是覺得家最好,尤其我是超級宅女,嘆冷氣,食雪糕,看YouTube, 上網,看書,打坐,睡覺, 又一天了。

  6. 我現在跟義大利廚師團隊工作,工作上並不懶散,但他們對於project的進行非常不深思熟慮,不會未雨綢繆思考可能風險和預先想辦法避開風險,做事沒有規劃性,態度上就是做就對了,遇一事擋一事,非常不謹慎,與我共事過的日本人是兩個極端。
    雖然義大利人極富創意和熱情,但有隨興不重視細節的性格,還有他們很頑固,不太聆聽採納他人對風險提出的建言。
    我不禁思考,是否因為如此不謹慎又隨興不思危的性格,才導致國家有經濟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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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另外一提一個趣事,我前一個公司的義大利行政主廚對義大利人的評價是,義大利人很善於創造品牌,但是不擅長經營,最後他們創造的好品牌都會淪於被其他國家收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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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個很有趣。我認識一位日本朋友,他對日本人也很雷同,說日本人富創意,卻不善經營,因此日本經濟自七十年代起,繁榮了二十年後走下波,自今未能復甦。

        • 有可能是日本人會思慮太多導致效率不彰,他們跟義大利人真的是兩種極端態度。
          我一位不喜歡日本工作環境而移民的日本朋友說,日人不允許你有自主思考和自己的意見,整個團隊要同一個方向不能有其他聲音。在日本工作時,遇到日本人可以為了非常非常細小但影響並不大的細節討論決策討該如何做討論很久然後事情就遲遲無法有進展於是就卡在那邊,雖然謹慎,但是太過步步為營謹慎過頭。
          義大利人則是求快但思慮不周,品質不穩定而且因為太不仔細又不未雨綢繆且不聽建言而造成鉅額的損失…最近見證到…真的很無言。
          兩國性格中和一下,應該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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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說的很有道理,義大利人天性樂觀、愛享受、熱情奔放,這類人就會隨興而缺乏長遠規劃。數年前,南歐諸國債台高築,想信是過度樂觀和你所說的隨興、不會未雨綢繆有關。總之先借錢,有沒有能力還錢、怎麼還等細節都先擱著。終於雪球越滾越大,危機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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