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麗葉之家沒有茱麗葉?

維羅納舊城外,蜿蜒的阿迪傑河(Adige)潺潺流淌,它千年如一日,堅貞不移地守護著此座千年古城。橫跨阿迪傑河的佩雅托橋(Ponte Pietra)乃該城最古老的一座拱橋,它承載著厚重的歷史,古樸而沉實。舊城內,羅馬帝國時期興建的競技場空曠曠亏,一陣颼颼風聲,彷彿傳來昔日格鬥士的廝殺聲及觀眾的吶喊聲。鐘樓、尖塔炫耀著維羅納昔日的權力與財富。鵝卵石路上的塵埃,是數百載的沉澱。

橫跨阿迪傑河的佩雅托橋乃該城最古老的一座拱橋,它承載著厚重的歷史,古樸而沉實。

羅馬帝國時期興建的競技場空曠曠的,一陣颼颼風聲,彷彿傳來昔日格鬥士的廝殺聲及觀眾的吶喊聲。

維羅納是一座為愛而生的古城,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愛情名著《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 and Juliet)便是在此展開。

故事的雛形可以追溯到羅馬時代,詩人奧維德(Ovid)的《變形記》 (Metamorphoses)  有一篇淒美的愛情故事:皮拉繆斯(Pyramus)和忒斯彼(Thisbe)原是一對戀人,因雙方家長彼此敵視,被迫發展地下情,後來皮拉繆斯誤以忒斯彼已死而殉情。

皮拉繆斯忒斯彼的故事流傳了多年,到了1530年,達·波爾圖 (Luigi da Porto)改篇成《茱麗葉塔和羅密歐》(Giulietta e Romeo),奠定了這個悲劇的骨架。他將故事時代背景改寫為自己處身的年代,茱麗葉塔和羅密歐分別來自卡佩萊蒂(Capuleti)與蒙泰基(Montecchi)兩大家族,地點設定為義大利東北城市維羅納。故事發展到最後,羅密歐服毒而茱麗葉塔自刎。

《茱麗葉塔和羅密歐》經過多番改篇後被法國人巴蒂斯塔(Pierre Boaistuau)譯成法語版本。1562年,英國人布魯克(Arthur Brooke)將巴蒂斯塔的法語版翻譯為敘事詩篇《羅密歐斯與茱麗葉的悲劇歷史》(The Tragical History of Romeus and Juliet)。莎士比亞就是根據布魯克的英語版本改成劇本,搬上舞台。劇中起伏跌宕的故事、悲喜交集的情節、蕩氣迴腸的愛情、血淚交織的結局與耐人尋味的對白,讓觀眾看得如痴如醉,令它成為傳誦千古的愛情故事。

很多人認為這個故事純屬小說家言,非真人真事。然而,達·波爾圖生前卻聲稱真有其事,似乎言之鑿鑿。差不多同時代的詩人但丁(Dante Alighieri),也在《神曲》的《煉獄篇》中闡述了蒙泰基(Montecchi)和卡佩萊托(Cappelletti,而非達·波爾圖所寫的Capuleti)兩家的恩怨:

粗心大意的人啊!你來看一看蒙泰基和卡佩萊托兩大家族,
再來看一看莫納爾多和菲利佩斯基奧兩大派系,
前者已經灰心喪氣,後者也是滿腹疑慮。

原此一來,難道波爾圖所言非虛?有心人翻查文獻,發現了有關蒙泰基Montecchi的記戴,證明這個豪門世家曾經在維羅納活躍一時,其舊宅依然佇立在古城內,後人稱羅密歐之家(Casa di Romeo)。至於卡佩萊托,無論是Cappelletti或Capuleti,文獻均沒有相關紀錄。有人臆測它可能是某個派系而非家族的名字。然而,有一個名卡佩羅(Capello)的家族,由於其字母拼法與Cappelletti及Capuleti頗為相近,有人斷章取義認為茱麗葉就是卡佩羅家族出身,而這個家族的大宅也就成為茱麗葉之家了。託莎翁的福,羅茱二人的故事口碑載道,多年來,茱麗葉之家的訪客絡繹不絕,成為全市最熱鬧喧嘩的一處地方,連大文豪狄更斯也曾登門拜訪。

從大閘通往中庭的拱廊內鋪滿了塗鴉,不知多少痴男怨女在石牆上寫下他們的海誓山盟。

茱麗葉之家位於Via Capello 23號。從大閘通往中庭的拱廊內鋪滿了塗鴉,不知多少痴男怨女在石牆上寫下他們的海誓山盟。中庭呈矩形,剝落的紅磚牆,留下了歲月的痕跡。牆上的縫隙,不知是否用作藏匿戀人互訴衷腸的情書?陽台是上世紀才加建的,經常有演員在此扮演羅茱二人,重現那幕著名的「月下陽光幽會」。亭亭玉立的茱麗葉雕像竪立在中庭內,成了「打卡」熱點。傳說只要觸摸了雕像的右胸,就可得到愛情運。不論男女老幼都湊前撫摸,雕像的胸部被摸得閃閃發亮。銅像背後,如虬曲纏繞的籐蔓,依偎在磚牆上,纏綿繾綣,形影不離。

剝落的紅磚牆,留下了歲月的痕跡,牆上的縫隙,不知是否用用藏匿互訴衷腸的情書?

陽台是上世紀才加建的,經常有人在此扮演羅茱二人,重現著名的「月下陽光幽會」情節。

茱麗葉之家內部已對外開放,可讓訪客了解古代富戶人家之生活面貌。大宅最觸目處,除了方才提到的陽台,就要數茱麗葉的閨房了,房間內也展出了數件戲服。至於羅茱二人是否曾在此幽會,就請看官自行判斷矣!

茱麗葉之家內部已對外開放,可以讓訪客了解古代富戶人家之生活面貌。

不少人喜歡將《梁山伯與祝英台》和《羅密歐與茱麗葉》互相比較。的確,此兩部文學作品皆是遙遠流傳、膾炙人口的愛情故事。兩對情投意合的年青男女,同樣因家庭問題而未能長相廝守,最後四人皆死於非命。

然而,兩劇亦存在不少差異。通過了解這些差異,可以比較中西文化之區別。《梁山伯與祝英台》是一部「制度悲劇」。梁祝二人情根深重,奈何祝父執意要將英台嫁予馬文才。在那個年代,男女是沒有追求自由戀愛的權利,父母之命不能拒,媒妁之言也不可違,更何況梁祝二人亦跨越不了那道門戶之見的鴻溝。可以說,二人是「三網五常」倫理規範下的受害者。他們的悲劇早已注定,沒有縣念。

大宅最觸目處,除了方才提到的陽台,就數茱麗葉的閨房。這個閨房熟真熟假,就請看官自行判斷矣!

題外話,南宋詩人陸遊和表妹唐琬的愛情也是禮教下的犧牲品。話說二人婚後相敬如賓,奈何唐琬卻得不到陸母歡心。陸母更棒打鴛鴦,迫兒子離婚他娶。陸遊是孝子一名,被迫休妻。十年後,陸唐二人在沈園不期而遇。此際桃花依舊,但人面早已全非,男方早已他娶,女方也已改嫁。唐琬離開後,陸遊一時感觸,在亭子中提下了一首《釵頭鳳·紅酥手》,令人迴腸百轉: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不久,唐婉重遊沈園,看到此詩,百感交集,也和了一首哀惋動人的《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至此,唐婉便鬱鬱寡歡,不久就抱憾而終。若干年後,陸遊75歲時故地重遊,百感交集之下寫成了《沈元二首》:

其一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其二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亭亭玉立的茱麗葉雕像竪立在中庭內,成了「打卡」熱點。傳說觸摸了雕像的右胸,就可得到愛情運。不論男女老幼都湊前撫摸,雕像的胸部被摸得亮閃閃的。銅像背後,如虬曲纏繞的籐蔓,依偎在磚牆上,纏綿繾綣,形影不離。

回到正題。方才題及《梁山伯與祝英台》是一齣「制度悲劇」。至於《羅密歐與茱麗葉》,就是一部「性格悲劇」及「情節悲劇」。莎翁不少主角,因性格上的缺陷而鑄成大錯或引致連鎖反應,最終引致悲劇發生,性格改變了結局,這就是「性格悲劇」。例如,奧賽羅(Othello) 聽信讒言,誤以為妻子紅杏出牆,怒髮衝冠下將其殺死,獲悉真相後,悔之晚矣。李爾王(King Lear)的幼女個性率直,不喜歡阿諛奉承老國王卻以為其個性涼薄,於是將國家分給大女及二女最終害了自己及幼女《羅密歐與茱麗葉》故事中羅密歐也因一時衝動而犯錯。在某次衝突中,好友莫枯修(Mercutio)重傷不治,羅密歐激憤難平下殺了茱麗葉的表哥蒂巴特(Tybalt),被親王逐出維羅納。事情發展至此,觀眾已經隱約預知,故事將走向無可挽回的結局。

假如說,梁祝二人之悲劇是必然,那麼羅茱二人的結局就是偶然。後二者有反抗的精神,在修士勞倫斯(Friar Lawrence)的見證下,他們私底下結了婚。羅密歐被逐後,茱麗葉被安排下嫁他人,為了和愛郎相宿相棲,她接受了勞倫斯的建議,喝下藥水詐死,以圖瞞過家人遠走高飛。勞倫斯將計劃寫在信裡面,然後托修士約翰轉交羅密歐。豈料,人算不如天算,約翰和其同行者被迫接受瘟疫隔離,信件無法轉交羅密歐。事有湊巧,羅密歐又獲悉茱麗葉的「死訊」。他去到茱麗葉身旁,悲憤莫名下服毒自盡。偏偏茱麗葉在事後才甦醒過來,眼見愛郎以死,在萬念俱灰下殉情。她的偷天換日之計原本可以瞞天過海,卻在連串陰差陽錯下導致悲劇發生。因此,相比梁祝二人之「制度悲劇」的必然性,羅茱二人的結局是偶然發生的「情節悲劇」。

嚴格來說,《梁山伯與祝英台》並非悲劇,其結尾亦有喜劇成分。祝英台出嫁前夕,梁山伯在悲慟萬分之下吐血而亡。彌留之際,他托人將自己埋葬在祝英台花轎必經之路,以便在九泉之下也可以遙望情人。祝英台出嫁當日,她瞥見了梁山伯的墳墓,於是下轎祭祀。此時,地動山搖,墳墓嘎然裂開,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祝英台躍下墳內(也可以說成是她站立不穩而滾下去)原本裂開的墓地彌合起来。最後,梁祝二人化作一對蝴蝶,從此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如此安排,符合了觀眾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同時也符合了禮教,因為祝英台遵守考道,聽從了父母之命出嫁,她的死只是飛來橫禍(表面上看),制度沒有遭受破壞踐踏。

清初的《長生殿》亦有類近安排。劇中唐玄宗與楊玉環過着如膠似漆的日子而荒廢政事,國舅楊國忠飛揚跋扈,導致安祿山造反,玄宗逃難途中,士兵們在馬嵬坡譁變,要求處死楊國忠和楊玉環。為了天下社稷(當然,這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古以來只有臣子為君王死),玄宗迫不得已讓愛人上吊自盡。回到長安後,他日夜思念楊玉環,感動了上蒼,讓二人在月宮中最終團圓。這樣的結果,玄宗履了君王的責任(順應了民意,賜死愛人),維護了體面,他與楊玉環的愛情有一個完美結局。元劇《西廂記》中,張生邂逅相國崔鶯鶯,二人互生情愫。由於門不當戶不對,崔老夫人反對二人來往,在紅娘遊說下,老夫人命張生上京赴試,如能高中便允許他迎娶鶯鶯。結果張生果真考取功名,如願迎娶美人歸。在眾人的努力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不過,張崔二人要在符合禮教的情況下,才結成秦晉之好。一言以蔽之,禮教不可違,制度不能改。

莎翁也替《羅密歐與茱麗葉》寫下一個悲喜交集的結尾。不過,有別於梁祝,男女主角二人既沒有復活,也沒有化成蝴蝶。然而,他們的死,令到兩家人化干戈為玉帛,言歸於好,從此和平共處。《梁山伯與祝英台》的作者沒有打破禮教,卻安排男女主角死後化蝶成仙。相反,《羅密歐與茱麗葉》的男女主角雖然未能改變自己命運,卻意外改變了客觀環境,成就一個更理想的結局。這符合了文藝復興時代以降的人文價值。

延伸閱讀:《埃文河畔尋訪莎士比亞》

當瘟疫蔓延威尼斯

威尼斯大運河波光粼粼,船來船往,兩旁古典雅緻的房子節毗鄰次,繁華的景象是一首傳頌數百年的贊歌。該蜿蜒奔流的大運河承孕育了這個偉大城市,盛載威尼斯共和國光輝(Republic of Venice)歷史,也鑄造了威尼斯商人的靈魂。聖馬可廣場斜對岸的安康聖母大殿(Santa Maria della Salute)乃當地的地標。風景畫畫家卡納萊托(Canaletto)以擅畫威尼斯運河的旖旎風光以留芳後世,他的代表作《大運河的入口》(The Entrance to the Grand Canal, Venice)便繪有該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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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納萊托代表作《大運河的入口》(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安康聖母大殿是一座六角形的巴洛克教堂,白色的華麗外觀予人純潔、穩重、端莊的感覺,如同聖母。1630年,威尼斯爆發嚴重瘟疫,疫情於翌年平息,全市超過30%以上人口喪命。市政府決定興建此教堂,奉獻聖母瑪利亞,感謝其幫助威尼斯人渡過難關。

安康聖母大殿,16世紀30年代瘟疫後興建。

除了安康聖母大殿,威尼斯亦有不少「瘟疫教堂」。位於聖保羅區(San Polo)的聖洛克堂(Chiesa di San Rocco)始建於1489年,主保聖人是活躍於14世紀中下旬的聖洛克(San Rocco)。生於富人之家,其胸前有一個十字形的紅胎記,據說,當瘟疫在義大利蔓延期間,他顯然了神跡。聖洛克用手觸摸病人,他們便轉瞬痊愈,因此他身故後成為抵抗瘟疫的守護聖人。

聖洛克堂始建於1489年,照片多所見立面加建於18世紀。(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在1347至1665年期間,黑死病曾多次肆虐歐洲,導致2500萬人喪命。患者容易出現疲勞、發燒、發冷、頭痛和全身疼痛等病症,數日後出現淋巴結,最後呈現黑色的膿腫,死狀恐怖,所以稱黑死病。據近代研究,黑死病是鼠疫桿菌引致,透過跳蚤,細菌從老鼠轉移人類身上而在社區散播。

中世紀時期,威尼斯共和國攏斷貿易,成為地中海霸權。威尼斯作為國際首屈一指的經貿大城,內自五湖四海的商人紛至沓來,街道熙來攘往,水道川流不息。不過,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貿易帶來財富,同時也引來病菌。瘟疫從東方傳入歐洲,作為開放型城市的威尼斯自然也首當其衝。商船上有不少老鼠,老鼠帶有跳蚤走到岸上,病菌透過跳蝨傳染傳染岸上的人。

在1361至1528年間,威尼斯共發生了22次瘟疫之多,規模有大有小,疫症倏忽大舉來襲,又嘎然消聲匿跡,平均不足8年便爆發一次。到了1576年,瘟疫再肆虐,接近5萬人喪命,佔總人口的三份一。

威尼斯有不少知名人士因為感染黑死病身故。1510年,文藝復興(Renaissance)威尼斯畫派畫家吉奧喬尼(Giorgio o Zorzi da Castelfranco)因染上此症而英年早逝,享年僅32歲。他的代表作《暴風雨》(La Tempesta)及《入睡的維納斯》(Venere dormiente),對後世影響深遠。吉奧喬尼與提香(Titian)有同門之誼,前者年長10歲,二人皆師承貝利尼(Giovanni Bellini)。由於出道較早,而知名度及經驗而言,作為師兄的吉奧喬尼略勝一籌。提香常得到他的提攜,獲益良多。吉奧喬尼病故後,提香幾乎成為威尼斯畫派畫家的獨家代言人。多年後,他因照顧患病兒子亦染上了瘟疫,兩父子不敵病魔而先後辭世。

吉奧喬尼代表作《暴風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當時歐洲盛行體液學說(Humorism),學說提倡人體由四種液體組成,如果某種液體太多或太少,身體便失去平衡而導致患病。透過放血,身體的液體變回復平衡,故而成為流行的治療方法。富裕家庭可以請醫生協助放血,低下階層請不起醫生就光顧理髮店,因為理髮師有剃刀等工具。中世紀的理髮師順利成章成為兼職外科醫生而有理髮外科醫生(Barber surgeon)之稱。因此,理髮店門口的紅藍白斜紋標誌代表店內提供放血服務:紅白藍三色分別代表動脈、靜脈及繃帶。

時人對於瘟疫的源頭及傳播途徑不明所以,但他們也隱約知道,最有效的預防方法就是減少與病人接觸。在不少地區,患者的住所門窗被木板密封,不准屋內與屋外的人接觸,敢越雷池半步者被判處極刑。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名著《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 and Juliet)亦有一段關於瘟疫隔離的情節。話說茱麗葉在維羅納佯裝服毒然後與羅密歐私奔。由於羅密歐身在曼圖亞,於是勞倫斯神父寫信通知他有關這個金蟬脫殼的計劃。送信人約翰找來一名修士同行,豈料該名修士曾經探訪過病人,衞生官員疑心他們身處的屋子住有瘟疫患者,於是將屋子大門密封,讓二人接受隔離。約翰無法將信轉交羅密歐。不知來龍去脈的羅密歐以為愛人以殉情,釀成千古悲劇。(延伸閱讀:《茱麗葉之家沒有茱麗葉?》)此劇大約寫於1595年,故事地點維羅納鄰近威尼斯,估計威尼斯亦採取類似的隔離措施。

世界其中一座最早的瘟疫病院位於Lazzaretto Vecchio (圖片來源:Visit Venezia Official)

當瘟疫蔓延歐洲期間,有人提出陰謀論,認為疫症是猶太人在井水落毒,企圖殺害基督徒後統治世界。此陰謀論甚囂塵上,不少人信以為真,怒髮沖冠的基督徒展開報復行動, 猶太人慘遭毒打、殺害。法國更發生了聳人聽聞的斯特拉斯堡屠殺,數百名猶太人慘遭燒死,其他人被驅逐。事情如滾雪球般越鬧越大,最後要教宗出面制止方有緩和跡象。威尼斯商人縱橫四海,見識較為廣博,海納百川,思想觀念不至於太狹隘及極端,如此慘劇未曾在威尼斯發生。

威尼斯的潟湖上有無數島嶼正好用作隔離場所。1423年,當局選擇了其中一個離島,興建疫症隔離病院。城中所有黑死病患者,都要送到病院接受隔離治療。離島名Lazzaretto (後來改稱為Lazzaretto Vecchio),乃世界其中一坐最早的隔離病院,日後疫症病院或隔離所稱作Lazzaretto及英語的Lazaret。

當患者乘搭著漿木船前往隔離病院途中,旁邊有戰艦護送,任何企圖逃走者一經逮捕,將被處決。雖然名為病院,但由於人手不足、設施簡陋、藥物匱乏,加上衛生條件惡劣,叫罵聲、哀嚎聲、呻吟聲不絕於耳,大部分患者都在等待死亡。疫情高峰期間,每日都有大量屍體需要處理,醫護人員應接不暇,大部分屍體都被草草埋葬了事。這座島嶼成為了千人塚。時至今日,考古學家依然在島上發掘到纍纍白骨,為多年前的人間慘劇發出無聲哭泣。

1619年,法國醫生查爾斯·德洛姆(Charles de Lorme)為瘟疫醫生發明一套稀奇古怪的裝束。此君來頭不小,他曾經為路易十四(Louis XIV)及麥地奇家族(House of Medici)成員治病。當時歐洲各地(包括威尼斯)的醫生都穿著這身裝束為瘟疫病人診症。他們頭戴喙形面具,這個設計可防止醫生太靠近病人而被傳染,面具內會塞滿一些乾花、香料、草藥,這些材料被認為可以阻隔瘴氣*。瘟疫醫生還會披著一襲黑色長披風,披風是由多層布料組成,外表塗臘。除了面具和長袍,裝束亦包括黑皮帽子、手套。雖然時人對黑死病了解有限,不過這套奇裝異服可以阻隔飛沫及跳虱,減低醫生受感染風險。此外,醫生也會手執一根木棍,讓他們在不接觸患者的情況下進行檢查。有觀點認為患者是惹怒了上帝而遭受惡果,所以在某些地方,醫生更用棍子棒打患者,希望藉著肉體痛苦,患者的罪行得到赦免,從而得到救贖。有患者甚至被人用鞭子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這個奇異的瘟疫醫生裝束,其後成為威尼斯面具舞會(masquerade)中一個最受歡迎的裝扮,此乃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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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醫生裝束包括喙形面具、黑色長披風、黑皮帽子、手套,手執一根木棍。(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1468年,當局在另一個島嶼Lazzaretto Nuovo設立隔離站。船上貨物要在島上卸下進行晾乾和煙燻處理,才可運入城內貨庫。所有進入威尼斯的船員,在靠岸前必須在島上接受隔離40天。帶有瘟疫病徵的威尼斯市民也要在此隔離。「40天」 的威尼斯語為quarantina,英語為quarantine,後來成為隔離檢疫的意思。

至於為何會是40天的隔離檢疫期呢?有人認為40天的隔離檢疫期有一定的醫學根據,因為患者大約在患病第37天死亡。也有人推測與基督教信仰有關,因為40天在聖經中有特殊意義。諾亞與他的方舟在海上飄浮了40天。耶穌亦在曠野禁食40日,他被釘十字架後復活,也是在第40日升天。

世界最早的隔離所 Lazzaretto Nuovo  (圖片來源:Visit Venezia Official)

儘管熬過多次瘟疫,威尼斯的國力也大為損耗,再加上15世紀以降,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等後起之秀相繼崛起,威尼斯海上商業王國的地位逐漸被取替。昔日的商貿重鎮也如同長江的滾滾東逝水,被浪花淘盡,一去不返。

鑑古可以知今,無論是過去或現在,一個開放的外向型城市最容易受到瘟疫衝擊。當未有靈丹妙藥前,最有效的應對方法也是萬變不離其宗:如非必要避免接觸病患者,將有輕微症狀或曾經接觸病患者人士隔離,並限制外來訪客的出入。

* 瘴氣(miasma)被認為是一種有毒或受污染氣體,在疾病細菌學說成立前,西方醫學界普遍認為疾病是由瘴氣所引致,阻隔瘴氣就能減少疾病傳播。理論誰錯,卻偏離事實不太遠,偶爾也有歪打正著之效。舉一個例子,19世紀中下旬,法國殖民地阿爾及利亞爆發嚴重瘧疾,法國人將濕地的水抽乾以改善空氣品質。由於濕地面積減少,蚊子被驅趕,病患者數目大幅下降。

延伸閱讀:《威尼斯共和國興衰(上)》《威尼斯共和國的興衰(下)》

參考資料:
https://www.discovermagazine.com/planet-earth/venices-black-death-and-the-dawn-of-quarantine
https://windowstoworldhistory.weebly.com/the-plundering-plague-and-the-downfall-of-the-republic-of-venice.html
https://www.ancient-origins.net/artifacts-ancient-technology/secrets-behind-plague-doctor-mask-terrifying-costume-009201
https://storystudio.tw/article/gushi/black-death-in-history/
https://www.visitvenezia.eu/en/venetianity/discover-venice/lazzaretto-nuovo-and-lazzaretto-vecchio-a-combination-of-great-historical-cultural-and-monumental-inter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