繾綣華沙咖啡館

1683年7月,維也納城牆外旌旗招展,塵土飛揚,鎧甲閃爍,馬匹嘶鳴,號角四起,鑼鼓喧天,原來是奧斯曼帝國(Ottoman Empire)大軍兵臨城下。雙方隨即展開一場殊死相搏的攻防戰,戰場上槍林刀樹,火球橫飛,炮火轟隆,硝煙瀰漫,殺聲震天。與外隔絕的維也納人死守城池,數星期後他們面臨彈盡糧絕,防衛司令官斯塔海姆貝格(Ernst Rüdiger von Starhemberg)暗暗叫苦,無計可施下,派遣探子哥辛斯基(Jerzy Franciszek Kulczycki)打聽城外援軍動向。

哥辛斯基是波蘭人,他曾經以經商為作為掩飾,在奧斯曼帝國潛伏多時,不但操一口流利的土耳其語,言行舉止也無異當地人。某天,哥辛斯基穿著一身穆斯林服飾,偷偷潛出城外,路上他一面觀察奧斯曼的兵力部署,一面引吭高唱土耳其民謠,敵方士兵不防有詐。他在郊外遇到洛林公爵帶領的奧地利援兵,並將城內外情況如實告之。這位波蘭占士邦回到城內通風報信,維也納人知道救兵將至,士氣大振。

哈布斯堡皇朝首都維也納位處歐洲要衝,而且更是基督教國家抵禦穆斯林教徒的橋頭堡。一旦失守,整個歐洲也難以倖存,唇亡齒寒下,諸國派軍救援。9月,洛林公爵的援兵及波蘭國王揚三世·索別斯基(Jan III Sobieski)領導的歐洲聯軍共同出擊,將奧斯曼人擊退,取得大捷。

哥辛斯基因立下奇功而成為維也納人的英雄,更得到不少賞賜。揚三世讓他在敵軍遺留下的物質中,隨意選擇,作為勝利品。哥辛斯基選擇的物品包括一大堆咖啡豆。當時土耳其人已經有飲咖啡的習慣,但歐洲人卻一無所知,維也納士兵還以爲這堆褐色豆狀物乃駱駝飼料,因此乏人問津。然而,哥辛斯基久居土耳其,深知這批咖啡豆奇貨可居,於是他開了當地第一間咖啡館。咖啡館甫開張時,由於要開水沖泡的咖啡味道苦澀,不為消費者接受。有見及此,他在咖啡加入奶和糖,改良出不同味道的咖啡,結果大受好評。他不但將咖啡引入維也納,更無意中推廣了咖啡館文化。自此之後,咖啡便慢慢征服了歐洲,遍佈各地。維也納圍城戰結束後,一位波蘭國王拯救了歐洲,另一名波蘭特務成為英雄,更改變了歐洲人的飲食習慣。(延伸閱讀:《那些年,他們都在維也納咖啡館》)

1724年,哥辛斯基的祖國波蘭出現第一間咖啡館,地點是華沙,接著200年,咖啡館在全國遍地開花。社會人士無分階層、無分職業前往光顧。政府官員、貴族子弟、外國公使、商人、作家、哲學家、音樂家、畫家、演員、導演、記者、革命黨人、特務,均是常客。咖啡館成為文化沙龍、文學搖籃、新思潮孕育地、新聞中心,甚至是革命推手及間諜溫床。青年時代的蕭邦(Frédéric Chopin,延伸閱讀:《蕭邦與華沙》)也是華沙咖啡館的常客。

18世紀下半葉,波蘭慘遭普魯士、奧地利和俄羅斯三國瓜分,首都華沙被俄羅斯統治。民族主義者經常前在咖啡館互通消息,共謀大事。根據記載,革命黨人曾經在咖啡館內策劃1830年的一月起義(January Uprising)及1863年的十一月起義(November Uprising)。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知識分子發起名為「青年波蘭」(Młoda Polska) 的文化革新運動,咖啡館也充當文化交流場所及實驗場地,功不可沒。

沉醉在那美好年光(Belle Époque)的芬圍中,我期望《戰爭與和平》(War and Peace)的娜塔莎、《北與南》(North and South)的瑪嘉烈、《北非碟影》(Casablanca)的伊莎或印象派女畫家莫里索(Berthe Morisot,延伸閱讀:《馬奈:現代主義先驅》)捲入眼簾,姍姍地步入店內,坐在鄰桌的座位。

自學生時代,接觸西歐文學藝術較多,所以當我流連華沙咖啡館時,比起身處巴黎、威尼斯或維也納的咖啡館,往往少一分虔敬,卻多一分恣意。我不用掂量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或沙特(Jean-Paul Sartre)最愛的是哪個座位,也不用惆悵小約翰·史特勞斯(Johann Strauss II)或馬勒(Gustav Mahler)最常點的是哪款咖啡,更也不用猜度是否和歌德(Goethe)在欣賞同一道風景。坐在咖啡館內,我的勺子輕輕地攪拌咖啡,然後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馥郁的芬芳伴隨著蒸氣撲鼻而來,呡一口香醇的咖啡,無意之中闖入了歲月的星河。歲月如梭,花開花落,雲卷雲舒,在那個繁華璀璨,風雲激蕩的年代,多少的前塵往事,多少的花樣年華,多少的浅斟低唱,多少的輕狂歲月,皆融入那杯濃情化不開的咖啡中。我瞥見咖啡館的當眼位置,一名才華洋溢的作家在抑揚頓挫地朗誦新詩。在窗下的座位,有位手頭拮据的年青人從早到晚在埋頭寫作,他夢想得到出版社編輯垂青,將其散文集結成書。靠著牆的位置,數個滿腔熱血的青年正在面紅耳赤、激昂慷慨地討論時局。穿著白圍裙的年輕侍應正與吧檯座位的女顧客搭訕,對方是懷才不遇的劇場演員。由於劇場總監經常前來光顧,女演員便在此地等待對方出現,打算毛遂自薦。咖啡館較寧靜的角落,革命黨人在竊竊私語,策劃著某驚天動地之義舉。其實他們的一舉一動早已被當局監視,不遠處有位紳士裝束的男士,佯裝翻看報紙,原來他乃特務,緊盯著革命黨人⋯⋯

華沙曾遭受戰火蹂躪,不少百年咖啡老店已成孤帆遠影,消失在歷史的碧空盡頭,得以倖免的只有少數。

布里斯托咖啡館內散發古樸典雅的氣息,空間寬敞明亮,挑高的天花板、斜紋磚鋪地板、鍍金燈具、 淡黃的燈光、褐色木椅及沙發,令人感覺溫暖。

布里斯托咖啡館(Cafe Bristol)  於一間同名的飯店內上世紀初大量猶太民湧入華沙成為猶太文化重鎮,猶太裔的作家、知識份子、師及記常在咖啡館內互相交流切磋布里斯托咖啡館與華沙大學近在咫尺,自然成為這些文人學士經常聚首的場地二戰期間飯店被德軍徴用到了大戰末期,沙市幾乎被夷為平地,飯店倖於難,日後連同咖啡館新開張

布里斯托咖啡館內散發古樸典雅的氣息,空間寬敞明亮,挑高的天花板、斜紋磚鋪地板、鍍金燈具、 淡黃的燈光、褐色木椅及沙發令人感覺溫暖沉醉在美好年光(Belle Époque)的芬圍中,我期望《戰爭與和平》(War and Peace)的娜塔莎、《北與南》(North and South)的瑪嘉烈、《北非碟影》(Casablanca)的伊莎或印象派女畫家莫里索(Berthe Morisot延伸閱讀:《馬奈:現代主義先驅》)捲入眼簾姍姍地步入店內坐在鄰桌的座位。

布力基咖啡館(Cafe Blikle)位於車水馬龍的新世界大路(Nowy Świat)上。這家老牌咖啡館已經經營了5代,該店的冬甩乃本地人最愛,不少政經領袖曾是其座上客,當中包括芬蘭開國元勳曼納海姆(Carl Gustaf Emil Mannerheim) 。上世紀10年代,曼納海姆曾在華沙履行軍務,期間常來光顧,他最愛的食物是龍蝦奄列。咖啡館另一位名人顧客是前法國總統戴高樂(Charles André Joseph Marie de Gaulle)將軍。1920年,他協助波蘭人抵確蘇軍入侵,在華沙逗留期間,亦是咖啡館常客。1967年,戴高樂舊地重臨,該店特地以一款朱古力杏仁蛋糕招待,並命名為tort generalski czekoladowy (將軍巧克力蛋糕的意思),以茲紀念。

布力基咖啡館座椅是經典的索涅特(Thonet)曲木椅與及靠牆墨綠色沙發,牆壁上半部分是墨綠色,下半部鑲嵌上褐色護牆板,加上幽幽的燈光,氣氛有點兒沉鬱,令人想起該店一段滄桑的往事。

布力基咖啡館座椅是經典的索涅特(Thonet)曲木椅與及靠牆墨綠色沙發,牆壁上半部分是墨綠色,下半部鑲嵌上褐色護牆板,加上幽幽的燈光,氣氛有點兒沉鬱,令人想起該店一段滄桑的往事。

1939年第三代店東傑西·布力基(Jerzy Blikle)從軍,往前線抵抗蘇軍入侵。戰事結束後,他從前線徒步回到華沙,繼續經營祖傳的咖啡館。1944年,他收到消息,華沙軍民即將發動起義(延伸閱讀:《華沙的小孩雕塑》),解放首都。傑西攜同妻兒前往市外暫避,自己則每天騎自行車回到華沙打理咖啡館。起義期間,咖啡館沒法營業,他任職烘焙師養家糊口。大戰結束後,華沙處處斷垣殘壁,咖啡館也成為廢墟。傑西在瓦礫堆中找到地牢入口,他匍匐鉆入狹窄的通道,找到僅存的兩桶麵粉及兩桶果醬。當時他幾乎身無分文,這批食材成為其東山再起的資本。數年後,布力基咖啡館在原址重建開張。50年代,波蘭大量企業、商店被共產政府國營化。布力基咖啡館卻逃過一劫,因為該店有不少客戶乃政府官員及外國使館人員。雖然如此,傑西也是步步為營。官員會偶爾前來突擊檢查賬簿,只要數字稍有錯誤,店舖便會遭政府沒收。另外,在共產政權年代,商品由政府配給,咖啡館難以購入足夠食材。傑西想盡辦法張羅物資,他向顧客訂購果醬,又在特許商店*購買巧克力。某次,傑西因為買了15顆雞蛋而被拘捕扣查。總而言之,他一直是如履薄冰。皇天不負有心人,到了80年代,自由之風吹遍東歐,波蘭逐步走向開放,咖啡館也守得雲開見月明,業務蒸蒸日上。

華沙曾遭受戰火蹂躪,不少百年咖啡老店已成孤帆遠影,消失在歷史的碧空盡頭,得以倖免的只有少數。

華沙咖啡館故事多,有待你我共同發掘。

*此為政府授權經營的特許貿易商店,簡稱Pewex。共產時代,政府負債纍纍,物資貴乏,不少國民手上有美金。政府容許國民可以用美金在Pewex購入外國貨品。政府賺取外匯,國民又可以購買舶來品,一舉兩得。

《咖啡館時光》系列文章
《左岸咖啡館》
《聖馬可廣場咖啡館》
《那些年,他們都在維也納咖啡館》
《趣談明治時代的咖啡店和西洋料理》
《繾綣華沙咖啡館》 

特別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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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Cienski, Jan. Start-Up Poland: The People Who Transformed an Economy.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2018.
https://culture.pl/en/article/the-spy-who-started-cafe-culture-a-secret-polish-history
https://culture.pl/en/article/cafe-culture-in-18th-century-poland

相遇在佛羅倫斯──但丁與碧雅翠絲

聖瑪格麗塔教堂在巷子內,佇立了將近一千年。

佛羅倫斯舊城區內,房屋鱗次櫛比、街道錯落有致、巷弄縱橫交錯。在這座古城內,有一條尋常不過的狹窄巷子,聖瑪格麗塔教堂(Chiesa di Santa Margherita dei Cerchi)在巷子內,佇立了將近一千年。 

教堂的立面是由灰蒙蒙的磚塊所推疊成,入囗是挑高的木閘門,閘門就藏身在狹窄巷子內。此種佈局在古城區內比比皆是。如果沒有指示牌,你還以為門後是一座空置的大宅或棄置的倉庫,很容易與敎堂察身而過。這座其貎不揚的教堂內,封塵了一段令大文豪但丁(Dante Alighieri)刻骨銘心的往事。

但丁是西方文壇巨擘,地位能夠與其相提並論者,也僅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荷馬(Homer)、塞萬提斯(Miguel de Cervantes)等寥寥數人。他出身在佛羅倫斯一個貴族家庭。9歲的那一年,但丁在聖瑪格麗塔教堂遇上了碧雅翠絲(Beatrice Portinari)
 

自但丁看見碧雅翠絲第一眼,他已被對方深深吸引,久久不能忘懷。

碧雅翠絲出身在佛羅倫斯,年齡較但丁少一歲。她的家族為銀行世家,權傾一時,並有份資助聖瑪格麗塔教堂。自但丁看見碧雅翠絲第一眼,他已被對方深深吸引,久久不能忘懷。多年後,他在詩集《新生》(La Vita Nuova)中回憶這段行事:「這個時候,藏在心房裡最深處的生命精靈,開始激烈地顫動起來,就連微弱的脈搏也感覺到震動。一個比我更崇高的神進駐,凌駕我的一切所能。 

 
金庸小說《倚天屠龍記》中,楊不悔告訴張無忌,自己喜歡了他的殷六叔,她說:「無忌哥哥,我小時候甚麽事都跟你說,我要吃個燒餅,便跟你說﹔在路上見到個糖人兒好玩,也跟你說。那時候咱們沒錢買不起,你半夜里去偷了來給我,你還記得麽?」張無忌不禁有些心酸,低聲道:「我記得。」楊不悔按著他手背,說道:「你給了我那個糖人兒,我舍不得吃,可是拿在手里走路,太陽晒著晒著,糖人兒融啦,我傷心得甚麽似的,哭著不肯停。你說再給我找一個,可是從此再也找不到那樣的糖人兒了。你雖然后來買了更大更好的 糖人兒給我,我也不要了,反而惹得我又大哭了一場。那時你很著惱,罵我不聽話,是不是?」張無忌笑著說自己忘記了。她接著道:「我的脾氣很執拗,殷六叔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糖人兒,我再也不喜歡第二個了。」

碧雅翠絲就是但丁的糖人兒。
 
9年後,但丁在河邊再次遇上碧雅翠絲。這時,女方正值碧玉年華,生得娉娉裊裊、蕙質蘭心。這次偶遇,令但丁乍驚乍喜。自遇上碧雅翠絲,對方的嫣然一笑、盈盈一督,令他魂牽夢繫。9年後嘎然而遇,但丁的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跳,霎時間,他有千頭萬緒不知如何整理,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儘管滿腹墨水,在心上人面前,但丁說話結結巴巴。碧雅翠絲與他寒喧數句之後,一笑而別。詩人在《新生》憶迹該次重逢:「她那令人眷戀的幾聲問候,我的憤世嫉俗煙消雲散。慈愛如火,在我心中燃起。如果有人問起,我會回答, 那是一份添上謙遜的愛意!」
 
如果說,每個男人心中都有一位沈佳宜,毫無疑問,碧雅翠絲就是但丁心中的沈佳宜。

3年後,碧雅翠絲下嫁他人,對方出身銀行世家,二人也屬門當戶對。奈何,紅顏薄命,婚後3年,她就因病去世,享年僅24歲。據記載,她被安葬在聖瑪格麗塔教堂。不過,有學者對此提出質疑,認為這只是他人一廂情願。

這座教堂顯得樸素無華,如同但丁那份純潔無瑕的愛。


姑不論真相如何,時至今日,
聖瑪格麗塔教堂已成為一座愛情聖地。教堂室內不算寬敞,四周光線不足,卻彌漫一片祥和,氣氛莊嚴肅穆。悠久的歲月替它添上脫落的牆壁、斑駁的列紋與褪色的台階。曾去過不少歐洲的教堂,相比之下,這處沒有多餘的裝潢,沒有栩栩如生的精緻浮雕、沒有絢爛奪目的彩繪玻璃、也沒有巧奪天工的穹頂或拱頂。這座教堂顯得樸素無華,如同但丁那份純潔無瑕的愛。這也許是教堂設計者用心良苦,希望信徒能夠聚精會神,在心無旁騖下向上帝禱告。

紀念牌旁邊有一竹籃,籃子裝滿了紙條。來訪者可以寫信給碧雅翠絲,以求願望成真。那些紙條全是給她的書信。

教堂牆壁上鑲嵌一塊紀念牌,標示碧絲下葬於此。紀念牌旁邊有一竹籃,籃子裝滿了紙條。原來這𥚃有一項傳統,來訪者可以寫信給碧雅翠絲,以求願望成真。那些紙條全是給她的書信。多年來,無數痴男怨女、苦命鴛鴦在此禱告,祈求愛情能夠修成正果。祭壇上搖曳的燭光正幽幽訴說著無數悲歡離合的故事。

十三世紀末葉,佛羅倫斯政治鬥爭異常熾熱,忠於教宗的黑黨與追求獨立的白黨水火不容。1301年,黑黨人士掌權,到處殘害異己,作為白黨人士的但丁被當局放逐,直到終老也未能回到故鄉。他在過著顚沛流離的日子期間,完成了鴻篇巨著《神曲》(La Divina Commedia)

此為冗筆。唐代詩人崔護那首《題都城南莊》膾炙人口,孟棨借題發揮,寫了一則動人的愛情故事。話說某年清明,詩人崔護獨自去城外郊遊,走到半路,看到一戶人家,便上前扣門,應門者竟是一位桃腮杏臉的少女。崔護自報姓名,向少女討了一杯水。片刻後,少女從屋內端了一碗水,遞給詩人。二人四目交投,互生情愫。崔護回到家後,念念不忘該名少女。翌年清明,他重回故地,但大門已緊閉,他感到悵然若失,便在木門上題了一首詩後離去,詩曰:「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數天後,他按奈不住,於是又回到那間農舍。到了門口,屋內竟傳出哭泣聲。崔護敲門,一位老翁應門而出,問道:「你是崔護嗎?」崔護說是。老翁哭著說:「自從去年和你見面後,便鬱鬱寡歡,茶飯不思,前幾天,我們回家後,女兒看到門口的題字便一病不起,不久便去世了。這都是讓你給害死的!」崔護悲慟不已,他走入屋內,但見少女躺在床上,早已斷氣。崔護不禁悲從中來,嚎啕大哭。須臾,奇蹟出現,少女緩緩張開雙眸,她竟然死而復生,後來更與崔護成了親,皆大歡喜。(順便一提,二十多年前,台劇《人面桃花》中,男主角馬景濤所飾演的就是這位崔護。

納蘭容若詩言:「人生若只如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有云往事並如煙,對但丁來說,一切依然歷歷在目,如同初見。伊人的倩影,早已鑲嵌在他心靈深處,留下了永恆烙印。多年後,但丁在《神曲》裡,寫下自己和碧雅翠絲的「結局」。不過,他所寫的,並非如同崔護和桃花少女的團圓式結局。
 
在小說中,但丁幻想自己無意闖入一處黑暗森林,他遇見羅馬詩人維吉爾(Publius Vergilius Maro),後者陪伴他通過地獄與煉獄。這時侯,碧雅翠絲出現了,並引領但丁進入天堂,令他獲得救贖。
 
文人生命中的漣漪、波瀾、驚濤,種種失意、考驗、苦難,往往化成他們的繆思女神,讓他們破繭而出。

白先勇赴美留學期間,受到異國文化的衝擊,加上思鄉情切,令到他的文學創作漸趨成熟。

錢鍾書在上海淪陷時期,渡過了一段艱辛歲月,啓發他寫成《圍城》這套經典名著。

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年輕失戀,以文字抒懷,寫了《少年維持的煩惱》(Die Leiden des jungen Werther)這部曠世之作。(延伸閱讀:《少年歌德的煩惱》)

歐威爾(George Orwell)與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不約而同都經歷過西班牙內戰(Spanish civil War),二人將所見所聞,分別寫成《向加泰隆尼亞致敬》(Homage to Catalonia)及《戰地鐘聲》(For Whom the Bell Toes)兩部巨著。

但丁對碧雅翠絲的愛意,經過多年的昇華、發酵,愛人成了開啟天堂之門的天使,他自己獲得了救贖,《神曲》也得以茁壯成長。

貝多芬的遺書

我是音樂的門外漢,樂理、樂器皆一竅不通。不過,偶爾賦閒在家時,也會開啓音響,讓家中迴蕩著古典音符。無他,附庸風雅矣。
 
單憑音樂而論,貝多芬並非我最喜愛的古典音樂家,卻是我最佩服的一位。
 
17701217,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在德國波昂呱呱墜地。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祖籍並非德國而是佛蘭德地區(Flanders,今比利時西部及荷蘭南部),其家族的姓氏中有一「范」(van)字而非「馮」(von)字,前者是該地區常見的姓氏,而後者則屬德國貴族所專有。
 
貝多芬出身音樂世家,袓父是宮廷樂師,父親是唱詩班成員,因此他自幼便接受音樂薰陶。貝多芬父親一心想把兒子栽培成材,不辛的是,父親脾氣暴躁,而且有酗酒習慣,他經常在半夜時分將貝多芬叫醒,迫他彈奏鋼琴,只要兒子稍有出錯便對他拳打腳踢。縱然如此,貝多芬對音樂的熱情絲豪不減。
 
1787年,貝多芬動身前往維也納向莫札特學師,待了不足兩星期,便因家鄉傳來母親病危的噩耗而怱忙趕回家。最後母親藥石罔效而離世,成為他一生都無法彌補的傷痛。
 
1792年,貝多芬再次前往維也納。維也納是哈布斯堡皇朝(Habsburg Empire)的帝都,也是音樂的聖城。那個年代,維也納好比音樂界的好萊塢,任何新晋音樂家能夠在維也納打響名號,其事業也會向前邁進一大步。1795年,貝多芬在維也納舉行人生第一場音樂會,好評如潮,令他聲名鵲起,工作也接踵而來。
 

那個時代,西方音樂正經歷前所未有的巨大轉變。以往音樂家主要為貴族世家與教會團體服務,而音樂則以悠揚悅耳的宮廷旋律與及莊嚴華麗的教堂聖詩為主流,這段時間被稱為古典時期(Classical Period)。十八世紀末以降,貴族開始沒落,資產階級堀起,音樂也走入了尋常百姓家而變得大衆化、世俗化,普羅大眾也成為音樂會的捧場客。十九世紀初,受到啓蒙運動(Enlightenment)影響,人們嚮往自由、平等、博愛,人間真善美受到頌揚。這個時期,聽眾層擴闊了,音樂變得更多元化,音樂踏入浪漫時期(Romantic Period)。用現代語來說,音樂市場正面對「結構性轉變」。相比古曲主義強調結構嚴謹工整,浪漫時期更注重情感的表達,而且題材也更豐富。古典時期,音樂家收入主要自皇室貴族,到了浪漫時期,音樂家成了自雇人士,他們要靠公開演出或出售作品版權為生。貝多芬的音樂有强烈的感情元素,善於表達人生的喜怒哀樂,富感染力,容易引發聽眾共鳴。他又勇於創新,作品也非常多元化。他活躍之時,西方音樂正從古典時期過渡到浪漫時期,這場「結構性轉變」令他如魚得水,他成為樂壇承先啟後的代表人物,也可謂時勢造英雄。

人有旦夕禍福,正當貝多芬意氣風發之際,命運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他居然患上耳疾,其聽覺逐漸減弱,到後來幾乎完全失聰。對一名音樂家而言,世間沒有比此更荒謬、更殘酷的事了。對於貝多芬如此心高氣昂、持才傲物之人,這更是致命的打擊。

貝多芬害怕會遭聽眾摒棄、嘲笑,他感到沮喪、失落、不安與焦慮。在旁人眼中,他的行為舉止也顯得怪異。與他交談時,他總是答非所問、支吾以對。身邊的朋友也發現,貝多芬對聲音的敏感度驟然下降,不論清脆的笛子聲或牧羊人的響亮歌聲,他也毫無反應,如同充耳不聞。更糟糕的是,他彈奏時也經常犯錯。他耳疾的傳聞不踁而走。貝多芬變得脾氣暴躁、不可理喻,歇斯底里。由於惶恐不可終日,他逐漸離群索居,絕跡於大小社交場合。

1802的夏天,貝多芬來到維也納近郊的海利根施塔特(Heiligenstädt)。當年這裡是以溫泉而聞名的小鎮,那個年代的人相信溫泉水能醫百病。貝多芬租下了一座農莊暫居,他打算在此靜心休養一段時間,並冀望泉水能令耳患有所好轉。
 
無奈,蒼天不從人願,他的耳疾不但未有改善,而且每況愈下。
 
我們難以聯想貝多芬是如何度過他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時光。當夜䦨人靜,明月當空,窗下那搖曳的燭光,看似贏弱不堪,只有孤影和他作伴。他滿腔抑鬱,念天地悠悠,有可以與誰共鳴?在萬念俱灰下,他寫了一份遺書,並打算了結生命。後人將其命名為海利根施塔特遺書(Heiligenstädter Testament)。當時,無人知曉他曾寫過此份遺書。要到1827年貝多芬逝世後,助理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才發現這份封塵而久的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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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䦨人靜,明月當空,窗下那搖曳的燭光,看似贏弱不堪,只有孤影和他作伴。他滿腔抑鬱,念天地悠悠,有可以與誰共鳴?在萬念俱灰下,他寫了一份遺書,並打算了結生命。後人將其命名為海利根施塔特遺書(Heiligenstädter Testament)。

 

當年貝多芬在海利根施塔特的居所被稱「海利根施塔特遺書之家」(Heiligenstädter Testament Haus),現已開始予公眾參觀。故居經過修葺裝修,家具早已蕩然無存,白皙的牆壁,顯得冷冰冰。故居展覽主要闡述了他在此居住時的日常生活、音樂創作、心路歷程,還有那份遺書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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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世人!你們認為我或者說我對懷著敬意,脾氣古怪,是一個厭世者,這對我是何等地不公平!你們不瞭解隱藏在外表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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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瀕於絕望,差一點我只用自殺來收場。是藝術,只是藝術留住了我。啊!在我尚未感到把我的使命全部完成之前,我覺得我是不能離開這個世界的。

 

 

 

 

 

 

 

貝多芬在遺書如此寫:

啊,世人!你們認為我或者說我對懷著敬意,脾氣古怪,是一個厭世者,這對我是何等地不公平!你們不瞭解隱藏在外表下的原因。從童年時代起,我就有著一副心腸,來感受出於善意的溫情,甚至我還懷著要做一番偉大事業的心願。但是,請想想,六年來我處在何等絕望的境地。庸醫的治療使我的病情更為惡化,我年復一年懷著好轉的希望,但都落了空⋯我畢竟不能對人大聲說:喂,請說大聲點!你得向我叫喊,因為我是個聾子!啊,我怎能承認,我身上的一種感官出了毛病。這種感官在我理應比別人完美。這感官在我身上曾經是高度完美的,完美的程度過去或現在我的同行中很少有人能與之比擬。哦!我可不能承認。所以,你們如果看到我這個一向愛和你們一起相處的人躲開你們,就必須請你們原諒。要是我在這時候被人誤解,我的不幸就使我倍加痛苦。我已得不到與人交往的樂趣,已不再能與人進行深入而微妙的交談,已不再能與人互吐衷腸。幾乎完全孤獨!⋯⋯我像一個流放者那樣生活著。一旦接近人群,我就感到萬分害怕,惟恐我的疾病有被人發現的危險。(摘錄自知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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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又寫:

我瀕於絕望,差一點我只用自殺來收場。是藝術,只是藝術留住了我。啊!在我尚未感到把我的使命全部完成之前,我覺得我是不能離開這個世界的。(摘錄自知網)

 

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說過:「有人天生注定偉大,有人經過奮鬥而偉大,有人被迫成偉大。」(Some are born great, some achieve greatness, and some have greatness thrust upon them.)

貝多芬的偉大,有一半是奮鬥得來的,另一半是被迫出來的。

貝多芬抱有強大使命感,他堅信自己的音樂可以振奮人心、撫慰心靈、歌頌愛情,更重要是宣揚世間的正義和真理。就是這份使命感,令他克服一切困難,在失聰的情況下,堅持作曲,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不朽。

我認為,貝多芬在他的《降E大調第三交響曲「英雄」》與《c小調第五交響曲》(又稱《命運交響曲》)娓娓道出了他的心路歷程。

1804年,貝多芬為他的《第三交響曲》舉行首演。整首交響曲意象恢宏,氣勢雄惲,令聽眾豪情萬丈、慷慨激昂。每次聽此曲,王昌齡的邊塞詩「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與「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畫面總在我心中迴蕩。貝多芬原本打算將此曲獻給拿破崙(Napoléon Bonaparte),後來拿破崙稱帝,他憤而將其改為「英雄交響曲,為紀念一位英雄人物」。個人認為,這英雄並非拿破崙,也並非他人,而是貝多芬自己。

《第五號交響曲》則在5年後首演。音樂剛開始時,命運連續兩次,每次四響的拍門聲,從來未有交響曲的開首如此令人心驚膽顫,接著處處波濤洶湧、天崩地裂。他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哮。最後憑藉信心和勇氣,如同大衞打倒巨人歌利亞,他戰勝了那看似不可征服的命運。

看來貝多芬頗喜歡海利根施塔特,他曾多次回到此地度假。距離他的故居不遠處有一條散步小徑,他暫居期間,經常來此散步,當他人將此小徑命名為「貝多芬散步道」(Beethovengang),以茲紀念。據說,當年他在此一邊踱步,一邊構思他的《F大調第六交響曲「田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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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貝多芬而言,田園並非在海利根施塔特,而是早已在其心中,當地的靜謐與閒逸 ,為作曲家帶來平靜淡然,也打開了他心中的田園之門。

起初,我以為這處定是風光如畫,結果和我所想大相徑庭。這裡談不上風光旖旎,沒有煙波浩淼的堪藍湖泊,沒有萬里無涯的黃金稻田,也沒有姹紫焉紅的花團錦簇。小徑兩旁樹影婆娑,旁邊一條蜿蜒小溪緩緩流淌,也許當年這條小溪曾經洗滌貝多芬的心靈?沿路上有一中年男子遛狗散步,另一對老夫婦坐在長凳上,正享陶醉在陽光的輕撫,估計他們都是鎮上居民。對於這些居民來說,每天唧唧鳥鳴、澀澀綠草、颯颯涼風的陪伴,生活就是如此簡單但幸福。對於貝多芬而言,田園並非在海利根施塔特,而是早已在其心中,當地的靜謐與閒逸 ,為作曲家帶來平靜淡然,也打開了他心中的田園之門。

海利根施塔特也是著名的葡萄酒鄕,不少葡萄酒莊園在附近開設了酒館,最具名氣要數Mayer am Pfarrplatz。客人可以選擇在室內或庭院用餐,而我則坐在庭院的一隅。庭院以黃色為主調,再以綠色窗框、木門、配襯,煞有田園色彩。從前,農民會在此慶祝每年一度豐收。直到今天每逢夏季週末這處也是觥籌交錯,笙歌夜舞之地。點了一杯當地佳釀,享受一個愜意的下午。其實,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來到此地也是因為貝多芬。1817年,貝多芬在這家酒館的閣樓住了一段短時間,他在這裡埋首創作《d小調第九交響曲「合唱」》。不過,他也是嗜酒之人,而酒館又有大量瓇漿玉液,不知他是否每晚都喝到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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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7年,貝多芬在這家酒館的閣樓住了一段短時間,他在這裡埋首創作《d小調第九交響曲「合唱」》。

普立茲獎(Pulitzer Prize)得主愛德蒙·莫瑞斯(Edmund Morris)曾寫過《於是,命運來敲門——貝多芬傳》(Beethoven the Universal Composer)一書。書中提及,貝多芬年少時,曾經接觸過德國詩人席勒(Friedrich Schiller)的作品。在詩人眾多作品中,他尤其喜愛《歡樂頌》(Ode to Joy)一詩,於是他便立誓,有朝一日,他要把這首詩改編成音樂。

為了實踐夢想而寫《第九交響曲》,他打算將《歡樂頌》改編成合唱曲歌詞然後加插在交響曲的第四章內。音樂史上,從未有作曲家敢在交響曲上配以人聲,也只有貝多芬有如此驚人魄力和豐富想像力才得以完成。這首交響曲耗盡了作曲家的心力,寫完又改,改完再改,直到1824年才正式完稿。

1824年5月7日,《第九交響曲》在維也納肯恩頓門大劇院(Theater am Kärntnertor)首演。這是貝多芬12年來首次在公開場合現身,他的復出,引發全市哄動,音樂會的門票一早售罄。當晚,劇院座無虛席,賓客雲集,音樂界的知名人士,要不在台下當觀眾,不然就在台上參與演出。當時,貝多芬已經接近全聾,不能親自指揮,但仍站在指揮身旁,以作提示。

那一夜,貝多芬征服了在場每一位觀眾。從未有人聽過如此扣人心弦、震撼人心的交響樂,人人聽得如痴如醉、如癲如狂。觀眾反應從未如此熱烈,情緒有如萬馬奔騰,如滔滔江水,全場掌聲雷動,喝采歡乎之聲此起彼落,有不少觀眾熱淚奪眶而出,也有不少人將手帕和帽子拋上半空,好不動人。

演奏完畢時,貝多芬背向觀眾,他既看不到更聽不見台下反應。合唱團一名女低音見狀,於是便攙扶著他,助他緩緩轉身面向觀眾席。貝多芬看到台下反應的剎那,頓時呆了,他未料觀眾情緒竟會如斯高漲。他激動不已,身子不停顫抖,久久不能平復。據說,觀眾共起立了5次以表謝意,由於他們反應太熾熱,當晚演出曾數度中斷,連警察局也要派員到場維持秩序。

維也納多了一位英雄—他仿若就是為了此刻而生。

遺憾的是,肯恩頓門大劇院已於1870年拆遷,其原址位於那家以薩赫蛋糕(sachertorte)聞名的薩赫酒店(Hotel Sacher)。(延伸閱讀《那些年,他們都在維也納咖啡館》)

1827年3月26日,這位音樂巨人與世長辭。據說,他彌留之際,狂風驟雨、雷電交加,窗外嘎然傳來一陣轟隆的雷鳴。同一時間,貝多芬瞪大雙眼,一臉怒容,他舉起了右手,拳頭緊握。數秒後,他嚥下最後一口氣,右手捶下。這幕如同命運交響曲一般,充滿了戲劇性。他畢生都在舆命運抗爭,直到人生最後一刻。

貝多芬是傳奇中的傳奇。他是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筆下的那位老漁夫,愈戰愈強,當他耳患越趨嚴重,他的事業越攀越高。也許,少了凡塵的繁囂喧嘩與及俗世的靡靡之音,才可譜出一闕一闕的高山流水、陽春白雪。

《門外漢談音樂家》系列文章
《貝多芬的遺書》
《蕭邦與華沙》
《愛在琴聲終結前──蕭邦與喬治·桑》
《拉赫曼尼諾夫的遺憾》
《民族音樂家西貝流士》
《當莫札特在薩爾斯堡》
《莫札特費加洛之家》

參考資料:
愛德蒙·莫瑞斯著。李維拉譯。《於是,命運來敲門——貝多芬傳》,台北:左岸文化,2007。
http://www.wikitw.club/thread-1059903-1-1.html

 

 

 

聖馬可廣場的咖啡館

每次到訪歐洲,我必定造訪當地博物館。歐洲各大博物館藏品豐富,在館內走動,如劉姥姥入大觀園,目不暇給,令人咋舌,但動輒要花數小時參觀,令人疲憊,而且展出的古董寶物如百貨公司櫥窗上陳列的商品,稍欠生命力。

咖啡館則不同。我最愛去那些歷史悠久的咖啡館,它們是活生生的文化古跡,踏入店內仿若走入時光隧道,再加上環境舒適,令人心情愉悅。咖啡館如陳年佳釀,在店裡不僅可享用一杯齒頰留香的咖啡或香醇四溢的紅茶,更可感受過去人和事留下的遺香。在咀嚼香滑柔軟的奶油蛋糕或美味可口的香草冰淇淋同時,還能品味那封塵歳月剩下的餘韻。靈魂如躺徉在悠悠歷史長河中,得到滋潤。

咖啡館源於奧斯曼帝國(Ottoman Empire)統治下的土耳其,隨著咖啡豆傳入歐洲各地後,咖啡館也陸續開設。據說歐洲(不計橫跨歐亞兩州的奧斯曼帝國)第一間咖啡館出現在意大利威尼斯(另一説法是奧地利維也納)。由於位處地中海東端,威尼斯充當了東西方貿易樞紐,戰略位置極其重要,威尼斯共和國也盛極一時(延伸閱讀:《威尼斯共和國的興衰》)。威尼斯商人聲名遠播,他們揚帆下海,四處尋找商機,既是商人,更是冒險家。當時,威尼斯共和國和土耳其經貿關係密切,商人經常來往兩地。威尼斯商人將咖啡豆帶回本土,並開設咖啡館,成為西方咖啡文化的濫觴。

自此,咖啡館如雨後春筍,在歐洲各地開設,吸引社會不同人士光顧。貴族子弟、青年才俊、商人、詩人、思想家、學者、作曲家、歌手、畫師、記者、報館編輯、革命黨人、名媛淑女、交際花,甚至間諜,都成為咖啡館的常客。

顧客會在咖啡館內看書、閱報、寫信、抽煙、下棋、聽音樂、討論時務。心理學家佛洛伊特(Sigmund Freud)也常在維也納的蘭特曼咖啡館(Café Landtmann)為病人診症。簡單而言,咖啡館是重要的娛樂社交場所。咖啡館還傳出不少風流韻事,據說,從前的社會名流愛躲在某間廂房和情人幽會,同享魚水之歡,共渡雲雨巫山。

不單如此,在歷史前進的過程中,咖啡館的角色不容忽視。在物質短缺、資訊匱乏之年代,它們是新聞情報中心、也是某曠世名作或名曲的誕生地、又是學識交流的沙龍、甚至是孕育新學術思潮的溫床及新人文主義的傳播地等等。在十七、十八世紀時,咖啡館提供了公共空間,讓學者、知識分子,互相硏討、辯論、交流,後來更催生了啟蒙運動(Enlightenment),歷史應記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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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被拱廊圍起,歲月悠悠,牆面已褪色剝落,但更具真實感,無損廣場的莊嚴宏偉。

威尼斯聖馬可廣場(Saint Marco’s Square)氣勢雄渾,可以媲美世上任何一座廣場。高聳入雲的鐘樓乃廣場的地標,廣場東側的拜占庭式聖馬可大教堂(Saint Mark’s Basilica)立面上,那美輪美奐的浮雕和鍍金鑲嵌成的繪畫震懾人心。哥德式的總督府位於廣場東南方,面向大運河,仿似在炫耀當年共和國總督的無上權威。廣場被拱廊圍起,歲月悠悠,牆面已褪色剝落,但更具真實感,無損廣場的莊嚴宏偉。

廣場上有兩間老字號咖啡館,自十八世紀開業至今,見證了威尼斯的盛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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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綠地毯、暗黃牆壁、大理石桌面,再加上牆上的油畫,芬圍舒適愜意。

1775年開業的夸德里咖啡館(Caffè Quadri)位於廣場北側的拱廊下。墨綠地毯、暗黃牆壁、大理石桌面,再加上牆上的油畫,芬圍舒適愜意。白天時,店面的玻璃令透入的陽光變得柔和,是讀書寫作的好地方。難怪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是這裏的熟客,華格納(Richard Wagner)也常在此創作歌曲。瞧見有人在此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寫作,總會想此人或許是未來的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或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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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間內設有大理石桌面、紅絨椅背、胡桃木色地板,古典雅緻。牆壁以金色為主調,為洛可可式,並鑲嵌了精緻的油畫和大玻璃鏡,加強空間感,裝潢瑰麗,富氣派,如袖珍版的凡爾賽宮鏡廊。

斜對面的佛羅里安咖啡館(Caffè Florian)歷史更悠久,自1720年創業至今,據說是現存最古老的咖啡館之一,曾接侍的名人包括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拜倫(Lord Byron)、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史德汶斯基(Igor Stravinsky)。店內由數個互相貫穿的咖啡間組成。咖啡間內設有大理石桌面、紅絨椅背、胡桃木色地板,古典雅緻。牆壁以金色為主調,為洛可可式,並鑲嵌了精緻的油畫和大玻璃鏡,加強空間感,裝潢瑰麗,富氣派,如袖珍版的凡爾賽宮鏡廊。佛羅里安是文化藝術界人士的聚會場所,後來孕育聞名世界的威尼斯雙年展。

當時,威尼斯和奧地利哈布斯堡皇朝(Habsburg Empire)關係緊張。夸德里由奧地利人投資設立,吸引了不少親奧派人士光顧。而本土派則自然前往對面的佛羅里安,可謂楚河漢界、壁壘分明。歲月如梭,一切派系之分、政見之爭早已付諸笑談中,但佛羅里安和夸德里這兩間咖啡館,仍在廣場南北兩側,互相較勁拉客,它們各自在店外設有露天座位,並有樂手演奏助興,從白天到華燈初上,再到三更時分,方始結束。這兩間百年老店,如同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 di Lodovico Buonarroti Simoni)及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這對宿敵,難分高下,又宛若《傲慢與偏見》(Pride & Prejudice)裡的歡喜冤家,伊利莎白(Elizabeth)與達西(Darcy),令人莞爾。

在威尼斯渡假時,迎來了十數年難逢的熱浪,白天,酷陽高照,暑氣蒸人。到了夜幕低垂,天氣漸涼,坐在佛羅里安的露天座位,享受這星光熠熠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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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5年開業的夸德里咖啡館(Caffè Quadri)位於廣場北側的拱廊下。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是這裏的熟客,華格納(Richard Wagner)也常在此創作歌曲。

穿著白色西服的侍應趾高氣揚、雄姿英發,僅用五指毋須掌心,便能單手托起戴滿食品飲料的銀盤,筆直著身子走動自如,煞是瀟灑。站在露天座位表演台上最前方乃一名中年女子,是樂團的小提琴手,她不但技法純熟,其身體語言也別有動感節奏感,既有金庸《笑傲江湖》藍鳯凰的風騷,更具備梁紅玉擊鼓退金兵的氣勢,牽動了現場氣氛,並引來不少途人圍觀。

佛羅里安樂團演奏的樂曲種類繁多,古典名曲、古典流行曲、舞曲、電影配樂、民謠等。樂韻悠揚,每曲演奏完畢,台下掌聲如雷鳴,不到半响,對面夸德里也傳來掌聲,很快,又輪到佛羅里安這邊鼓掌。掌聲歡呼聲在兩邊不斷交替,此起彼落,相映成趣,如同擂台上兩名武術高手,你一拳我一腿,互不相讓。

當晚座無虛席。有耳鬢斯磨的情侶,也有共聚天倫的一家老少。鄰桌一對老夫婦,或許這兒是他們初次約會的地方。忽然,台上奏起一曲《茉莉花》,微感詫異,何故會演奏這支蘇州民歌,正納悶之際,有五六名中國妙齡女子走到台前,高聲獻唱,原來是她們要求點奏。她們歌聲嘹亮動人,如同黃鶑出谷,看似是音樂學院的學生,贏得全場觀眾拍手喝采。不久之後,台上奏起小約翰·施特勞斯(Johann Strauss II)的《藍色多惱河》(Blue Danube),十數名顧客隨著音樂起舞,樂也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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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羅里安咖啡館(Caffè Florian)歷史更悠久,自1720年創業至今,據說是現存最古老的咖啡館之一。

廣場的星光和音樂令人讉綣,差不多到三更時分,台上奏上一曲Time to Say Goodbye,方才曲終人散。

這晚,感受到意大利人的熱情。常言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同氣侯地理環境,影響人的身體特徵、文化、個性。歐洲南部得天獨厚,陽光充足,難怪意大利人奔放、浪漫、率性、無拘無束、愛自由、愛生活。不過,任何事情都有正反兩面,生活太美好容易令人懶散松懈、欠危機感、欠上進心。

近年,意大利、希臘、葡萄牙、西班牙等歐洲國家深陷財政窘境,此四國皆位於歐洲南部,是巧合嗎?抑或事出有因?

 

《咖啡館時光》系列文章
《左岸咖啡館》
《聖馬可廣場咖啡館》
《那些年,他們都在維也納咖啡館》
《趣談明治時代的咖啡店和西洋料理》
《繾綣華沙咖啡館》 

參考書目:
諾兒‧莉蕾‧費茲著。莊勝雄譯。《歐洲名人咖啡館,台北:太雅2007

左岸咖啡館

人在巴黎,我不愛登鐵塔、看凱旋門,望見香榭大道行人路上熙來攘往的購物客,我馬上拔腿而逃,唯恐走避不及。去羅浮宮(Musée du Louvre)看畫,見到那排山倒海的遊人只會令我頭昏腦脹,最終放棄觀賞那些稀世珍寶,溜之大吉。

人在巴黎,我享受獨個兒在左岸閒晃,東遊西逛二手書店及畫廊,穿梭街頭巷尾尋找名人故居,黃昏時在夕陽映襯的塞納河河畔享受涼風的輕撫。除此以外,我更愛流連左岸的咖啡館,尤其是二十世紀上半葉那些受文人墨客青睞的名店如花神(Café de Flore)、雙叟(Les Deux Magots)、多摩(Le Dôme Café)、丁香園(La Closerie des Lilas)、圓亭(Café de la Rotonde)等。

歲月匆匆,那些百年老店現已物是人非,昔日王謝堂前燕,早已不曉得飛到那裏去了,但咖啡館百年風華猶在,依舊充滿文藝氣息,予人無限聯想。新古典藝術樣式的天花牆壁,胡桃木或紅壇木色桌椅,再配上鍍金色鋼枝製成的樓梯扶手、傢俱配件、室內裝飾令店內顯得古樸典雅而不浮誇奢華,還有圍在店外的一兩排桌椅,令整間咖啡館多一分愜意閒情,少一分嚴肅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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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咖啡館

每逢週末假日,咖啡館便會被大批慕名而來的遊客擠得水泄不通。幾乎每張咖啡卓上都會罷上一兩瓶美國入口的軟性飲料,一看見此番情景,便知山姆大叔的文化霸權真是無處不在!為避免左擠右,碰我會選擇在平日的下午,在遊人較稀疏時在咖啡館的一角消磨兩三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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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亭咖啡館

當獨個兒坐在咖啡館時,我當幻想能適逢期會見證那文采風流的年代。我渴望在花神看到薩特(Jean-Paul Sartre)與西蒙多娃(Simone de Beauvoir)坐而論道、探討哲學,在圓亭瞧見畢加索(Pablo Picasso)正在構思他下一幅作品或在丁香園目睹海明威和費茲傑羅(F. Scott Fitzgerald)高談闊論、醉酒當歌。因生不逢時而感到有點悵然若失之際,我想起《世說新語》一則故事來自我開解:話說某夜東晉士人王子猷思念友人戴安道,便令從人雪夜乏舟拜訪戴,到了戴家門口,卻令從人掉頭而去。從人問這是何故,王答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自我感覺最重要,見到與否又如何?當然,才子的境界深邃雋永,非我所能及,此番胡亂引用其言語,實屬穿鑿附,甚至有點狂妄自大。

扯遠了……

上世紀二十年代,巴黎左岸吹起一股文藝新思潮,富文化氣息的咖啡館四處林立,文化沙龍之風氣盛極一時,吸引無數年輕作家、藝術家、哲學家、知識分子到來追尋夢想。久而久之,咖啡館成為他們的聚會場所,左岸成為人文薈萃之地,左岸文化亦由此而生。到初前來逐夢那些年輕人,部份已漸露頭,部份仍寂寂無名。除了本文提及的海明威、費茲傑羅、畢加索,還有達利(Salvador Dalí)、艾略特(T. S. Eliot)、米羅(Joan Miró)、紐維爾(Luis Buñuel)等,若干年後他們將會在文化界大放異彩,「各領風騷數百年」。君可知多曠世巨作就是誕生於這些屹立於巴黎左岸的百年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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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叟咖啡館

年輕的文人雅士來到左岸定居、工作,過著反傳統的波希米亞生活,與同道中人一起切磋硏討哲學、文學、音樂、歷史等課題,他們來到左岸尋求靈感,企圖在傳統學院派的創作框架上取得突破。當然,在巴黎這五光十色、絢麗多姿的繁華都市,年輕人在努力創作之餘,夜夜笙歌,觥籌交錯是少不免的,男歡女愛更不在話下。他們可能要經歷窮困、失業、失戀,同時亦過著不羈、放縱、自由的生活。多年以後,海明威在《流動的饗宴》(A Moveable Feast)一書回憶巴黎的歳月寫道:「我們雖貧亦樂」(…we were very poor and very hap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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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摩咖啡館

是喜,是悲;成也好,敗也好;不論年輕人高呼「春風得意馬蹄疾」、「今夕何夕,見此佳人」,還是慨嘆「古來聖賢皆寂寞」、「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這既是生活的體驗,同時亦是生命的歷練。著名藝術大師吳冠中先生以「風箏不斷線」來形容藝術,風箏可以任意飛翔,線總不能斷;藝術作品可以天馬行空,但不能離開生活。巴黎的經歷,對於他們的藝術生命而言,猶如幼蟲要成為翩翩彩蝶前必須先成蛹而後破出,是不可或缺的階段。

近年我國不少年輕音樂家在海外比賽屢屢奪魁。他們彈奏得出神入化,甚至是近乎完美無暇,這可能是他們自小每天苦練十數小時的成果。但水能戴舟,亦能覆舟,有評論指出中國音樂家普遍欠缺個人風格,我想這與他們整天困在室內苦練,缺乏正常社交活動、生活的體驗不無關係。如前所述,藝術也好,文學也好,是離不開生活的。樂譜是風箏,演奏家是放風箏者,風箏在空中如何飛翔,就要看手執輪線之人如可掌控了!

為了中國藝術發展也好,為了年輕人亦好,我不奢望中國有「左岸」,只冀望他們可以全面成長。

《咖啡館時光》系列文章
《左岸咖啡館》
《聖馬可廣場咖啡館》
《那些年,他們都在維也納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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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繾綣華沙咖啡館》 

參考書目:
諾兒‧莉蕾‧費茲著。莊勝雄譯。《歐洲名人咖啡館,台北:太雅,2007。

《情迷午夜巴黎》觀後隨想

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曾寫過:「如果你夠幸運,在年輕時待過巴黎,那麼巴黎將永遠跟著你,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

時光荏苒,歲月蹉跎,經歷無數變遷的巴黎已非昔日海明威的巴黎,但它仍然是令無數人魂牽夢縈、牽腸掛肚之地,連鬼才導演活地亞倫也不能免俗,過了七十古稀之年也要製作一部以其為題材的電影,拍攝他心中的一席饗宴。

活地亞倫縱橫荷里活愈四十年,平均每年推出一部作品,速度之高令同濟咋舌。《情迷午夜巴黎》貫徹其幽默詼諧本色,角色對白,無論是情人打情罵俏,親人閒話家常,還是同輩談笑風生,總是字字珠璣,意在言外,詼諧裡滲透睿智,嘲諷中帶點幽默,令人或捧腹不已,或忍雋不禁,或莞爾而笑,證明大師功力絲毫不遜當年。

本片充滿醉人懷舊情調,電影配樂、美術指導、鏡頭運用都可令人勾起那已消逝的如詩情懷,連電影海報也借用了梵谷(Vincent Van Gogh)名畫Starry Night作爲背景襯托,爲活地亞倫眼中的巴黎平添浪漫。

《情迷午夜巴黎》電影海報

男主角Gil本為荷里活編劇,為了追逐作家夢想甘願放棄了高薪厚職,前往巴黎尋求創作靈感。擁有文人氣質的他一直認為現代社會俗不可耐,而他心中的黃金年代是被形容為The Lost Generation的上世紀20年代。某夜,心中感到納悶的Gil獨自徘徊於巴黎街頭,無意開啟了時光之門,去到他夢寐以求的20年代,更有幸認識了不少朋友,更令人雀耀的是,這些朋友非泛泛之輩,他們將來無一不成為震動世界的藝壇巨匠或文壇大師,包括海明威、費茲傑羅(F. Scott Fitzgerald)、畢加索(Pablo Picasso)、達利(Salvador Dalí)、紐維爾(Luis Buñuel)等。如魚得水的Gil,每當夜幕低垂,便走進時光隧道,重返昔日巴黎的酒吧餐館,在觥籌交錯、酒酣半濃之際,與良朋知己天南地北,談古論今。除此之外,他更邂逅了美艷動人的Adriana。正當Gil在20年代樂不思蜀,在一次偶然機會下,他和Adriana回到了一次大戰前的巴黎,亦是後者最神往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當Adriana執意要留下時,Gil要作出決定……

每個人總認為處身的年代庸俗乏味,內心深處總有個不可觸及的黃金年代。主角Gil回到最嚮往的上世紀20年代,當認為一切夢想成真時,他在20年代的情人Adriana著迷的卻是19世紀末至一次大戰前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編劇幽了他一默!更諷刺的是,當Gil及Adriana在美好年代,遇上高更(Paul Gauguin)、德加(Edgar Degas)等印象派大師,卻發現這幾位大師異口同聲對五百多年前的文藝復興年代(Renaissance)推崇備至。電影在勸導大家,我們總是對現况不滿而眷戀從前,但沉溺過去,只會徙添傷感。曲水流觴嘆如何,人生如夢易蹉跎。逝者已矣,而來者可追。與其學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慨嘆「最美麗的樂園是失去的樂園」、「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倒不如在緬懷昔日之餘,借鋻過去的經驗及傳統,把握現在,開創美好將來。其實用此來勉勵港人亦何其恰當!

平心而論,此類愛情喜劇在荷里活已屢見不鮮,活地亞倫執導本片更是駕輕就熟。因此,可以說本片和他近十年其他作品一樣無甚突破(亞倫迷可能大不以為然),但人家畢竟是大師,雖然內容是舊酒新瓶,倒也百看不厭;縱然題材乏善可陳,也令觀衆賞心悅目。好像一級廚師,即使用最簡單的食材也能準備一席令人難忘愉快的美食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