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的垂直森林

米蘭Porta Nuova(新門的意思)位於市政府近年銳意發展的市區重建地段。毗鄰車水馬龍的加里波底門站,這𥚃有時尚尖端的博物館、現代化的圓形露天廣場、創意前衞的公共雕塑、高聳入雲的摩登大樓、個性化的時尚商店,隱約有未來都市的影子,連路人也是衣着時髦,昂首闊步,到處充滿活力朝氣。

米蘭Porta Nuova位於市政府近年銳意發展的市區重建地段,隱約有未來都市的影子,

我在該地區閒逛時邂逅了垂直森林(Bosco Verticale),一見難忘。它乃一對雙子塔建築,在一片綠意盎然,視野無遣的休憩土地上拔地而起。大廈外牆鋪滿了蒼翠挺拔的植物,綠林萋萋,直達九天雲霄,酷似上帝撕開了森林兩條長兮兮的緞帶,然後垂直吊起,將穹蒼與陸地連繫起來。

這兩幢鬱鬱蔥蔥的擎天建築乃新模式的垂直綠化住宅綜合體,由建築師斯特凡諾·博埃里(Stefano Boeri)設計。它雖然並非甚麼玉砌雕闌、富麗堂皇的豪宅大樓,其意念時尚前衛但以人為本,設計大膽創新卻與自然共融,打造了煩囂鬧市中的悠然綠洲,儼如鬧市的天空森林,讓人嘆為觀止。

垂直森林是有生命的大廈,樹木的生長會隨季節變化,各樓層的植物會承受的溫度、濕度、光線、風力也有別。(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據官方網站透露,兩棟大廈高度分別高112公尺與80公尺,外牆與懸臂式陽台上,一共栽種900多棵樹、5,000棵灌木和11,000株多年生植物,數量之多令人咋舌。建築師共打造了面積約10000平方米的空中森林 ,既綠化了環境,但同時省卻了寸金尺土的地面空間。

大廈內有自動澆水及施肥的中央糸統,住宅居民毋需住戶打理植物。綠化的建築也大大提高了居民的生活質素。大廈的植物能夠吸收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和塵埃,提供氧氣、淨化空氣。樹木有效隔離鬧市煩囂噪音,土壤亦有淨化污染物的功能,而依偎在林木的益蟲和鳥類也能夠促進生態環境。

大廈外牆鋪滿了蒼翠挺拔的植物,綠林萋萋,直達九天雲霄,酷似巨人撕開了森林兩條長長的綁帶,然後垂直吊起,將穹蒼與陸地連繫起來。(圖片來源:維基共享資源)

垂直森林如同古木參天的密林,有冬暖夏凉的效果。炎炎夏日時,茂盛的綠葉可以阻隔酷陽毒照,透過光合作用,吸收太陽輻射,降低室溫。到了凜冽寒冬,樹木枯萎瑟縮,光合作用減弱,溫暖陽光可以直達室內,提高室溫,而樹木亦有隔熱效果,減少熱量流失。與此同時,透過植物的呼吸,促進了空氣的流動,減少了空調的消耗,以上兩方面都能有效節約能源。

這個項目證明都市發展與環境永續並非一千零一夜之類的天方夜譚,而是能夠共融共生。

垂直森林是有生命的大廈,樹木的生長會隨季節變化,各樓層的植物會承受的溫度、濕度、光線、風力也有別。工程師既要考量哪些植物可以在強風下可以生存。同一時間,他們又要衡量植物會否生命力太強,因生長過分茂盛蓬勃而影響大廈結構。因此,工程師並非純粹將植物視為裝飾物,隨意鋪砌在外牆上便了事,反之,他們要是將植物構成外牆的一部份而小心翼翼作出選擇。垂直森林內所有樓層的植物品種以及擺放位置,都是經過建築師、工程師、植物學家、園藝師等專家細心挑選,經過精心反覆推敲、計算、測試、評估而作出決定。工作人員將樹根加以穩固在混凝土內,又利用鋼纜將樹枝樹幹扶穩,以防強風季節,有樹木折斷從高空掉落而險象環生,釀成意外。

這個項目證明都市發展與環境永續並非一千零一夜之類的天方夜譚,而是能夠共融共生。

參考資料:Stefano Boeri Architetti
主題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高第──來自天堂的建築師(下)

完成巴特由之家(Casa Batlló)項目後(請詳閱上篇),高第(Antoni Gaudí)受到米拉夫婦委託,負責他們的寓所。這個項目於1906年至1912年間興建,稱為作米拉之家(Casa Milà),與巴特由之家同樣位於格拉西亞大道。乍看之下,其外觀仿若一處斷崖,崖壁上有無數洞穴,時人戲謔為La Pedrera(採石場的意思)。建築物外牆是用白石堆砌而成,呈波浪線條,陽台有金屬雕花欄杆,正門鐵閘花紋似顯微鏡下的細胞群。公寓內有采光中庭,每一單位光線都由中庭和外面街道而來,采光充足。

巴特由之家外觀仿若一處斷崖,崖壁上有無數洞穴,時人戲謔為La Pedrera(採石場的意思)。

據說,米拉之家的建築結構是受到蛇骨所啟發。建築物只用柱子而不用牆壁去承托大樓重量,因此它只有幕牆,沒有主牆。這個嶄新設計,令到公寓的住戶,能夠自由改動其單位內的牆壁,而不會建築結構安全。

米拉之家另一特點,就是其起伏不平的天台,躺徉其中,其樂無窮。天台上有多個造型奇特的通風塔及煙囪。其中一組煙囪鑲嵌上玻璃瓶碎片,既能防水,而且美觀又環保。

米拉之家另一特點,就是其起伏不平的天台,躺徉其中,其樂無窮。

1884年,高第被任命為聖家宗座聖殿暨贖罪殿(Basílica i Temple Expiatori de la Sagrada Família,簡稱聖家堂)總建築師。這座聖堂是他畢生的巔峰之作,其後更成為巴塞羅納地標。這座教堂與高第其他6項建築共同登錄為世界遺產。

儘管創作漸趨成熟,事業攀上高峰,高第卻面對多次生離死別。他年輕時,母親與兄姐已經相繼離世。1906年,父親離他而去後,高第一直與姪女相依。可惜天意弄人,姪女不但有情緒病,更有酗酒毛病,最後於1912年病故。連串打擊,令他變得沉默寡言、鬰鬰寡歡。

同時,高第的家鄕亦處於內憂外患。20世紀初,巴塞隆拿為首的加泰隆尼亞地區正處於動盪不安的時代。城市工業化,加劇階級矛盾,左派和右派之間衝突日益嚴重,加上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中央政府和地區之間長期鬧不和,保皇黨和獨立派之間更是勢成水火,一連串的問題,終於發酵成1909年的「悲劇周」(Setmana Tràgica)事件。

1909年夏天,西班牙政府打算對屬地摩洛哥採取軍事行動,首相下令召進預備役軍人前往支援,當中包加泰隆尼亞現役及預備役軍人組成的軍隊。那個時代,兵役乃強制性,只可以透過付款免除兵役,不過,一般勞動階級是付擔不起的。7月份,在左派陣營包共和主義者、社會主義者及無政府主義者號召下,各地發生擺工、遊行、示威,其後暴力升級。西班牙政府從各地調動部隊增援,最終動亂造成78人死亡,數萬人受傷。事件雖告一段落,但派系之間的仇恨始終沒有緩和,到了30年代西班牙內戰期間,攘成更嚴重死傷,此乃後話。

絢麗耀目的光影錯落其中,身心淋浴在上帝的恩典與聖潔的光環中,令人心存敬畏,感動之情油然而生。(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暴亂造成全市共80座宗教建築受損。馬克斯(Karl Marx)有句名言:「宗教是人民的鴉片」。左派人士認為羅馬天主教會和資產階級互相勾結,乃一丘之貉。受到煽動,工人四處破壞焚燒教堂、修道院等建築。暴亂最激烈期間,高第憂心仲仲,他不顧一切,冒著生命危險,趕往聖家堂施工地盤,幸好教堂奇蹟地絲毫無損。

高第甚少參與政治活動,卻熱心捍衞加泰隆尼亞文化。20年代,獨裁政府頒布法令,禁止公共場所用加泰隆尼亞語交談,更終止所有加泰隆尼亞文化慶祝活動。1924年,他前往教堂參與一項紀念加泰隆尼亞烈士紀念彌撒,在教堂門口被警方阻止。建築師用加泰隆尼亞語言回應,指對方無權阻止,随即被逮捕,後來助手往警局交罰金了事。

高第年輕乃紈絝子弟,他舉止輕浮、生活奢靡、揮金如土。大約30歲後,他痛改前非,成為一名虐誠的教徒。自1883年直到去世,他一直負責聖家堂的工作。大約1910年代左右,他推掉所有,全心全意投入聖家堂的工作,而且分文不收。他每天清晨起床,從桂爾公園的寓所步行到教堂參與彌撒,然後前往聖家堂的地盤工作,下班後,再到教堂祈禱告解才回家。1925年,他更搬到聖家堂居住,方便工作。

聖家堂至今還未完工,高第生前常說:「 我的委託人不急。」委託人是指上帝。根據設計圖,聖家堂會有18座高聳入雲的尖塔,每座尖塔代表一位人物,包括耶穌、聖母、十二使徒與及聖經四大福音的作者(馬太、馬可、路加和約翰)。代表耶穌的尖塔最高,約170米,略低巴塞隆納的聖山蒙特惠奇山(Montjuïc),高第認為如果自己設計的尖塔高於上帝的作品便是僭越。每座尖塔頂部會鑲嵌色彩繽紛的裝飾物,更顯生動活潑。代表耶穌的尘塔會有一個巨型十字架。代表四位福音作者的尖塔也各有象徴物:路加是長有翅膀的公牛,馬太是長有翅膀的人,約翰是飛鷹,而馬可是長有翅膀的獅子。

誕生立面以耶穌誕生及成長為題,上面有多個人物、天使及動物的浮雕,目不暇給,饒富生命力。高第在設計此立面前,齋戒了20多天。

聖家堂儼如石雕版的聖經,教堂有三個巍峨壯觀的立面:東部的誕生立面,西部的受難立面,和南部的榮耀立面。誕生立面和受難立面已經完成。誕生立面以耶穌誕生及成長為題,上面有多個人物、天使及動物的浮雕,目不暇給,饒富生命力。高第在設計此立面前,齋戒了20多天。聖經記載,耶穌宣讀福音前齋戒了40天,高第於是也透過齋戒,潔淨身體,為自己過行的行為懺悔後,才開始工作。他身體異常虛弱,幾乎連床也下不了。

為了突顯耶穌承受的痛苦,牆上的浮雕稜角分明、線條簡潔利落,除此之外,沒有多餘裝飾物,瀰漫一股不安的情緒。

與誕生立面比較,受難立面顯得樸素得多。為了突顯耶穌承受的痛苦,牆上的浮雕稜角分明、線條簡潔利落,除此之外,沒有多餘裝飾物,瀰漫一股不安的情緒。

聖家堂大殿內,多支樹狀圓柱支撐著天花頂。佇足其中,如置身於天堂的樹林內,令人平靜祥和絢麗耀目的光影錯落其中,身心淋浴在上帝的恩典與聖潔的光環中,令人心存敬畏,感動之情油然而生。

聖家堂大殿內,多支樹狀圓柱支撐著天花頂。佇足其中,如置身於天堂的樹林內。

1926年6月7日下午,高第橫過馬路時被電車撞倒,頓失知覺。現場人士見到這個老人家身穿破舊邋遢的西裝,加上身上沒有身份證明文件,還以爲他是露宿者。有好心人替他招了計程車,但計程車司機擔心無人收不回車資而拒載。好不容易把他送到醫院,仍然沒有人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建築師。翌日,心急如焚的聖家堂職員到處尋找高第,他們去到醫院時才認出這位建築師。可惜,高第傷勢嚴重,藥石罔效。到了第三天,高第終於回到了天家。

高第的逝世,充滿戲劇性。也許這是虔誠信徒必經的過程。基督教是貧苦大眾的宗教,上帝關心窮人,耶穌及其門徒也過著粗衣糲食的生活。耶穌也說:「駱駝穿過針的眼,比財主進神的國還容易呢!」基督徒要好像耶穌一樣收著苦難而去,以此表明耶穌與窮人何等貼近。

阿倫·狄保頓(Alain de Botton)《幸福的建築》(The Happiness of Architecture)指出:「美感標誌著我們邂逅了我們心目中的美好生活的具體表現。 」(A feeling of beauty is a sign that we have come upon a material articulation of certain of our ideas of a good life.)如果你有幸懈㤧高弟的建築,你就會明白,他如何用曲線之美、自然之美、生命之美為人類譜寫幸福美好生活。

(回到上篇)

貝聿銘的桃花源

前言:本文早在腦海醞釀多時,因種種原因,將腹稿束之高閣。近日,貝老先生仙遊,於是重新執筆,以茲悼念、以表敬意。俱往矣,正是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貝聿銘被譽為「現代主義建築的最後大師」(the last master of high modernist architecture),原籍蘇州,1917年生於廣州,舉家先後移居香港及上海,1935年遷往美國。少年時代,貝聿銘每年暑假皆返鄉探親,他常在叔祖的獅子林庭園內溜達,園林內巧奪天工的景緻不但讓他流連忘返,更使他受到傳統中國山水精神的薰陶。貝聿銘的建築強調「人與自然共存」的原則,多少與這份少年回憶有關。數十年的建築生涯中,他設計了無數不朽之作,在其芸芸作品中,最能體現這份精神者,相信非日本的美秀美術館(Miho Museum)莫屬。

美秀美術館位於滋賀縣甲賀市信樂町的自然護區內。該處離繁喧鬧市不遠但密林連綿、鬱鬱蔥蔥,四周山不太高卻層岩疊峰、巍峨聳立。美術館的構思源於中國古典文學作品《桃花源記》,貝聿銘將建築物置身在深山密林間,藉此打造一片文化淨土,宛若現代桃花源,正如官方網站所言,讓訪客「享受由瑰麗大自然、建築、美術品及美食交織而成的和諧樂章」。

在傳統七大藝術中,建築敬陪末座。這主要因為建築強調實用功能,加上規劃興建過程中,建築師往往受到地理環境、材料、財政等限制,被迫與現實妥協,摒棄大量美學元素,大大削減了建築的藝術性及觀賞性。

幸好,貝聿銘一生遇上不少獨具慧眼的伯樂,令他可以實踐心中的偉大構想,誠如他曾說過:「傑出的藝術家須有傑出的客戶」(Great artists need great clients.) 當年,貝聿銘的羅浮宮(Musée du Louvre)玻璃金字塔設計曾經被法國國民嗤之以鼻,幸得時任法國密特朗(François Mitterrand)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力挺。(延伸閱讀《貝聿銘的金字塔》)同樣,在美秀博物館的設計及建築過程中,也得到小山美秀子女士全力支持。

美秀子乃宗教團體神慈秀明會的創立人,曾是日本女首富。她熱愛藝術,多年來從世界各地收集了大量藝術作品及文物瑰寶。晚年的美秀子,為了與各地藝術愛好者一起分享其珍藏,便萌生出資蓋建一座私人美術館的念頭。

當年美秀子與貝聿銘商討美術館的計劃時,後者提出了桃花源的構思。作為文化愛好者及文物收藏者的美秀子,對中國古典文化也頗有研究,她很快了解並同意了貝聿銘的構想,並表示會全力支持,更承諾對方不用擔心資金問題。

美術館的構思源於中國古典文學作品《桃花源記》,貝聿銘將建築物置身在深山密林間,藉此打造一片文化淨土,宛若現代桃花源,(圖片來源:美秀美術館)

有了初步構思,貝聿銘前往信樂町考察,不過美秀子所提供的選址卻未能符合他的要求,於是便在自然保護區內另覓地方。由於已年過八旬,加上山路崎嶇,貝聿銘要坐在轎子上,讓轎夫扛著,到處考察。好不容易,才走遍了每個角落,最後才敲定地點,打造他的現代桃花源。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爲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

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鹹來問訊。自雲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從京都市駕車約一個半小時,便抵達美秀美術館入口的圓形廣場。全頼貝聿銘的匠心獨具,從廣場前往展館的十多分鐘步程,乃是一次獨特難忘的體驗。《桃花源記》裡,漁夫步入桃花林「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訪客從圓形廣場移步,便會踏入蜿蜒的坡道。春天到訪時,夾道嬌豔欲滴的櫻花綻放著,迎接遠道而來的賓客。貝聿銘入鄕隨俗,以櫻花取代桃花,同樣讓人如入仙境。沿著坡道緩緩而行,須臾,回頭已看不見入口,前面亦瞧不到另一端。訪客受到好奇心驅使,「欲窮其林」,於是加快腳步,想知道前面是甚麼樣的風光。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爲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

坡道的盡頭乃一隧道入口,如同漁夫步出桃花林「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乍看之下,隧道似用鋁質所建,其實此乃一種特別建築材料,能夠吸收洞內的回音,營造出靜謚神秘的氣氛。另外,它亦有反光作用,在不同季節,例如春櫻或夏綠,能反射出洞外大自然的顏色,令到陰暗的隧道增添美感。與坡道一樣,隧道乃彎曲形狀,甫踏入隧道,瞥不到盡頭,走到半路時,便會見到出口的光線,令訪客亦步亦趨,欲一探究竟。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踏出了隧道,迎來的是一道筆直的吊索橋,橋身長120米,橫跨山谷,將隧道口與對面的美術館連繫起來。吊索橋亦採用了特別的材料,具有環保滲水功能。下雨時,橋面上的雨水會慢慢滲到橋底,籍此灌溉山谷的農作物。農作物是由美術館人員栽種,為館內的餐廳供應食材,讓訪客享用。

踏出了隧道,迎來的是一道筆直的吊索橋,橋身長120米,橫跨山谷,將隧道口與對面的美術館連繫起來。

當訪客邁出隧道,美術館入口已近在眼前。此時,建築師又故意將建築放置人們視野的中央偏右位置,就像端著琵琶遮掩半邊臉蛋的美女,煞是撩人,使人按奈不住,急欲湊近,以窺全貌。

大師級的傑作,不僅是一件精堪藝術品,更是作者美學觀與生命哲學。當訪客到懷著虔敬的心由入口移步前往美術館,那不僅對建築師的驚世之作發出由衷讚嘆,更宛如體驗人生的勝敗榮辱、起伏跌宕。在短短的十分鐘步程,有蜿蜒小徑、亦有康莊大路;要穿過深山洞穴、跨越丘陵山谷;鳥語花香後昏暗不明,倏忽又豁然開朗。

貝聿銘學貫中西、通曉古今,其作品揉合東方與西方,結合傳統與現代,並融合自然與科學。建在台階上美術館入口,貌似日本傳統木造建築,但卻以現代建材如玻璃、混凝土所建,並以幾何圖形所組合。因此,可以說美術館跨越了時間及地域的限制,令人宛若置身於與世隔絕的桃花源,「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有別於羅浮宮金字塔的雄偉壯觀,美秀美術館顯得低調沉穩,兩者一剛一柔,如同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建築物的外觀與大自然和諧融洽,如渾然天成,無論是陽光明媚、斜風細雨、雲霧繚繞,皆各有美感,迴盪著詩情畫意。基於當地法律有嚴格規定,建築物是不可以破壞自然保護區的景觀,整楝美術館的80%是埋在地底下。在建築過程中,施工者要開山挖土,待美術館竣工後,又要將山石泥土連同樹木搬回原位置,將建築物覆蓋,其工程之艱巨可想而知。

建在台階上美術館入口,貌似日本傳統木造建築,但卻以現代建材如玻璃、混凝土所建,並以幾何圖形所組合。

美術館的入口,是一扇圓形的玻璃門,使人想起蘇州園林常見的「月亮門」。訪客進入大廳後,可以透過玻璃牆飽覽山林風光。貝聿銘在玻璃牆外移植了一棵老松樹,其靈感源自安徽黃山的迎客松。此舉乃神來之筆,松樹加上山巒,一近一遠,配合得妙到毫巔,儼如一卷筆墨橫姿的山水畫。大廳的一側,擺放了一張長凳,由350年樹齡的櫸木所制成。除了讓客人坐著歇息,長凳本身就是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展現一份原始樸素的美,吸引了不少目光。

大廳的一側,擺放了一張長凳,由350年樹齡的櫸木所制成。

松樹加上山巒,一近一遠,配合得妙到毫巔,儼如一卷筆墨橫姿的山水畫。

「讓光線來作設計」乃貝聿銘的名言,其作品強調光與空間的結合。美術館採用了大量玻璃建材,並以銀色框架而支撑其重量。在陽光照射下,室內呈現了變化多端的線條陰影,顯得盎然有趣。美術館室內牆壁,是用法國沈積岩及彩色混凝土打造,色澤溫潤淡雅,雖然表層沒有經過打磨而顯得粗糙,卻流露出一份真實美、缺陷美,與陽光及大自然非常協調。

在陽光照射下,室內呈現了變化多端的線條陰影,顯得盎然有趣。

美術館分南北兩展館,並以長廊連接。當觀賞者穿梭兩座展館,必先經過此長廊,透過長廊的玻璃幕牆遠眺,戶外蒼松翠柏的景色盡收眼底。觀賞者雖置身室內,仍然能夠與大自然保持互動。貝聿銘用心良苦,他希望訪客可以在山林的懷抱中,稍作歇息、沉殿,體驗了他所堅持「人與大自然共存」的原則。

歐洲不少大型美術館,前身皆為皇宮豪宅。由於先天不足,日子久了,美術館人員便要面對不少問題,例如展品擺設、燈光調較、人流管制等。相比之下,美秀美術館就顯得天資獨厚。在規劃過程中,貝聿銘早已對美秀子的珍藏有一定了解,因此展廳的形狀、顏色、高度、明暗、光源、裝潢等細節皆為了配合展品而悉心安排、度身訂造。

埃及展廳的展品包括一座荷魯斯(Horus)的雕像。此君乃法老的守護神,在古埃及時代地位崇高,一般供奉在神廟的內殿。為了忠於歷史,展廳內特意打造了一個小展廳展出這座雕像,而此凝造莊嚴肅穆的氛圍。再舉一個例子。南亞展廳有一樽來自巴基斯坦的甘達拉佛立像,該地的寺院普遍設有天井,因此貝聿銘也依樣胡蘆,特意為南亞展廳增添天井,利用天然光為佛像照明,將其歷史面貎呈現觀賞者眼前。

在如今物欲橫流、資訊泛濫、世事紛擾的年代,美秀美術館無疑是俗世的淨土。「我想通過設計給予社區最好的、永久的價值。」(I want to bring out the best in a community and contribute something of permanent value) 這片現化桃花源將會如同陶淵明的文字,成為永恆。

延伸閱讀《貝聿銘的金字塔》

參考資料:
http://www.miho.or.jp/

有關美秀美術館的資訊,請點擊 https://stealingdaylight.com/miho-museum/

宫崎駿的風,起了

早前日本動畫大師宫崎駿拍攝完最新作品《風起了》後宣布,當退休之聲仍猶言在耳,不久卻傳出他打消念頭的消息。不少網民口誅筆伐,指出他數度宣佈隱退後又反口復出,是在欺騙觀眾。也許他不甘寂寞,又也許他「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其實他的復出,對電影界、動漫界是一大喜訊,世人何須過度批判責罵。

回頭說其新作《風起了》,今次大師放棄了其過去常見的科幻或奇幻題材,沒有女巫、精靈、魔法、天神、機械人或移動城堡,而採用真實題材,改篇自真人真事,娓娓道出主人翁的𡚒鬥故事。另外,故事主角是成年人而不再是兒童少年,故此今次是以成年人眼光看世界。至於何故有此改變,筆者不敢妄自揣測。

宮崎駿的動畫,往往滲透反戰、環保、兩性平等等觀念,對盲目失控的科技發展和毫無節制的消費主義作出暗喻批評。他認為日本應在戰爭和慰安婦問題上作出道歉。近日他更表態反對國內政客企圖修改《日本國憲法》以加強亞太區內軍事影響力的目的。

1923年關東大地震,昭和年間,世界經濟大蕭條,日本軍事强硬派掌控國會,不斷窮兵黷武,最終引致災難性後果。今日,日本仍未走出自80年代末經濟衰退的陰影,安倍經濟學成效未明,311地震海嘯悲劇歷歷在目、福島核電廠事故仍餘波未了,國外方面,環球經濟未能走出2008年金融海嘯的陰霾。同時,外交博弈場上更是風起雲湧,日本與鄰國在主權領土糾紛、軍事問題上日漸升溫。過去和現在似乎有異曲同工之處,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日本是否在重蹈覆轍?

二十多年前宮崎駿所屬吉卜力工作室有一套名叫《再見螢火蟲》的動畫電影,以二次大戰末一對兄妹的悲慘遭遇作為題材。和《風起了》同樣是反戰題材,相比前者賺人熱淚的情節,後者顯得溫和含蓄。有時候,或許沈默無言的抗爭比起淚盈滿眶的申訴更發人深省。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不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慷慨悲歌,而是「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的絶望悲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