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有鏡,鏡中有畫」的維拉斯奎茲

馬德里的普拉多美術館(Museo Nacional del Prado)藏有大量14世紀到19世紀來自歐洲各地的繪畫、雕塑等藝術瑰寶,是歐洲最大美術館之一。畫家維拉斯奎茲(Diego Rodríguez de Silva y Velázquez)的雕塑豎立在這座藝術殿堂正門入口處。他坐在椅子上,右手手執畫筆,左手端著畫盤,銳利的目光望住前方,似乎正仔細觀察他的繪畫對象。雕塑的所在位置,透露了畫家的顯赫地位。維拉斯奎茲是西班牙黃金時代最偉大的畫家,在哥雅(Francisco José de Goya y Lucientes)、畢加索(Pablo Ruiz Picasso)、米羅(Joan Miró i Ferrà)等天才畫家相繼湧現之前,他獨力支撐著西班牙畫壇。假如沒有維拉斯奎茲,西班牙的黃金年代就如同褪色的玫瑰薔薇,單調乏味。

假如沒有維拉斯奎茲,西班牙的黃金年代就如同褪色的玫瑰薔薇,單調乏味。(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1599年,維拉斯奎茲出身於西班牙南部城市塞維爾,父母皆有貴族血統,令他自幼便接受良好教育,謙和有禮。他年幼便展露才華,學滿師成為正式畫家後很快便薄有名氣。1622年,他前往首都馬德里發展,兩年後獲西班牙國王腓力四世(Philip IV)賞識,成為宮廷畫師。

維拉斯奎茲人生沒有經歷太大風浪。他深得國王腓力四世信任,直至終老。他不但是畫師,更是宮廷主管,既要打點王室的起居飲食,也要安排宴會。他與國王既是君臣,亦是朋友。腓力四世前往離宮暫住,他也隨行伴駕。為了觀摩及學習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維拉斯奎茲曾前往義大利遊歷,皇室照發他工資。他離開王宮日子久了,腓力四世去信傕促他早日回宮。畫家的受寵程度,可見一斑。繁瑣的宮廷工作,減少了他的創作時間,但同時卻令他對王室傳統習俗和宮廷生活風貌有更深入了解,令其作品更加細膩寫實。

腓力四世是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第四任國王。在哈布斯堡家族(House of Habsburg)統治下,西班牙盛極一時,成為世界最強帝國,領土包括葡萄牙、荷蘭、比利時、義大利拿不勒斯及西西利島,殖民地遠至南美洲及亞洲菲律賓。不過,在腓力四世登位前,西班牙國力已日漸衰退,他在任期間,更丟失了荷蘭(延伸閱讀:《上帝創造了世界,但荷蘭人創造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爭雄歲月》)及葡萄牙,前者更取代了西班牙的霸主地位。由於外交上無所作為,腓力四世便醉心於藝術發展,成為著名藝術贊助人,無意間發崛及栽培維拉斯奎茲成為西班牙史上最享負盛名的畫家。

維拉斯奎茲的客戶主要為國王及王室人員,王室擁有大量他的作品。1819年,普拉多美術館成立,獲王室捐贈這批珍藏。該美術館收藏的維拉斯奎茲作品,乃全球之最。

逗留義大利期間,維拉斯奎茲曾在麥地奇家的別墅暫住,他創作的《美第奇家在羅馬的花園別墅》頗有印象派的影子。(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逗留義大利期間,維拉斯奎茲曾在麥地奇家族(House of Medici)的別墅暫住,他創作的《美第奇家在羅馬的花園別墅》頗有印象派的影子。多年後,莫奈(Claude Monet)等印象派畫家看見此畫時大吃一驚,原來他們鑽研的繪畫技巧,早於200年前,已被人捷足先登!馬奈(Édouard Manet)甚至認為,維拉斯奎茲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畫家。

其中一名男子望向前方,以熱情的目光邀請觀眾加入。畫家如此安排,打破了觀眾與畫之間的隔閡。(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酒神巴庫斯》(Los borrachos)創作於1628–1629年。載上葡萄葉頭冠的巴庫斯正與民眾觥籌交錯,畫家將神話人物與現實世界的販夫走卒融合在藝術作品中。其中一名男子望向前方,以熱情的目光邀請觀眾加入。畫家如此安排,打破了觀眾與畫之間的隔閡。

畫家構思新穎,他一反以往戰爭畫的傳統,既沒有描繪戰爭的刀光劍影、血肉模糊,也沒有替勝利一方歌功頌德。(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布雷達降》(La rendición de Breda)描繪80年戰爭(80 Years Wars)初期,西班牙所取得的一場勝仗。畫家構思新穎,他一反以往戰爭畫的傳統,既沒有描繪戰爭的刀光劍影、血肉模糊,也沒有替勝利一方歌功頌德。畫面中央是雙方的將領,荷蘭的防衞司令向西班牙指揮官交出城中鎖匙。後者伸出右手輕拍他,溫言安慰。

《侍女》(Las Meninas)是普拉多美術館的鎮館之寶。此畫創作於1656年,是畫家晚年登峰造極之作,與《蒙娜麗莎》(Monna Lisa)《夜巡》(De Nachtwacht)並列為西方三大名畫。

《侍女》與《蒙娜麗莎的微笑》及《夜巡》並列為西方三大名畫。(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此畫運用了高超的透視法,構圖、冷暖色彩的運用亦妙到毫巔。畫中的房間是維拉斯奎茲的宮廷畫室,背景數幅鑲嵌在牆上的巨型油畫透露了畫室挑高的天花板。右邊牆壁有數扇窗戶,觀眾可以瞧見兩處光源,一近一遠,從窗戶照向室內。

腓力四世與第二任王后瑪麗亞(Maria Anna)之女瑪格麗特.德蕾莎公主(Infanta Margaret Teresa)位於畫面中央下方。她那濃密而柔軟的曲髮,聰明伶俐的臉蛋令人印象深刻,她身穿襲繡花套裙,上衣金閃閃的線條及鮮紅的鍛帶,饒富質感與立體感。

兩名女官擁簇在公主身旁。右邊那位叫Isabel de Velasco,她稍稍拉起裙擺,準備向公主行禮。左邊那位是María Agustina Sarmiento de Sotomayor,她屈膝蹲下,將手上端著的金盤遞向公主,金盤上有一紅罐,罐內盛著公主的飲料。這些女官一般來自顯赫家庭,稱之為ladies-in-waiting,她們擔任著類似同伴和秘書助手的角色,與一般婢女僕人有別。

瑪格麗特.德蕾莎公主位於畫面中央下方。她那濃密而柔軟的曲髮,聰明伶俐的臉蛋令人印象深刻。她身穿襲繡花套裙,上衣金閃閃的線條及鮮紅的鍛帶,饒富質感與立體感。(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畫面右下方可以見到兩位侏儒。面向前方那位是Mari Barbola,另一位是Nicolas Pertusato,他伸出右腳,逗弄狗兒,展現了宮廷輕鬆活潑的一面。中世紀的歐洲宮廷,侏儒受到王室的喜愛他們既是寵物,也是神韻的象徵。一男一女站在他們身後,男子是一名侍衛,姓名不詳。女的叫Marcela de Ulloa  ,乃公主的隨從。

王后的管家José Nieto Velázquez站在畫面後面的梯階。據說他是畫家的親戚。他向畫室了一眼,不知是方要步入畫家還是剛離開?畫家利用門外的梯階,巧妙地延長畫面的深度。

《侍女》的左邊,是維拉斯奎茲的自畫像,他手持畫筆色盤,正在創作。他故意將畫版背向觀眾,讓觀眾無從得知,他在描繪何人何物。維拉斯奎茲胸前的紅十字勳章是後加的,因為他在完成此畫3年才受勳。有專家估計,可能是畫家辭世後,國王懷念他,便叫人(或者親手)加上勳章。

此畫的佈局非常巧妙,畫家利用鏡子,將最前方的人物,「放置」在最後方。(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背景的牆壁還鑲嶔了一面鏡子,透過鏡子可以看見國王腓力四世與第二任王后瑪麗亞(Maria Anna)的上半身。如此一來,為何畫家沒有描繪他們的「真身」?原來,他們佇立在公主的前方,畫面以外的位置。有人認為,維拉斯奎茲正在為他們創作肖像畫。此畫的佈局非常巧妙,畫家利用鏡子,將最前方的人物,「放置」在最後方。如此一來,觀眾在扮演國王夫婦的角色,又或者說他們站在國王夫婦身邊,望向公主等。他們不再是旁觀者,而是參與者。

一絲不掛的維納斯背向觀眾,透過邱比特手上鏡子的影像,觀眾可以看見她的芳容。(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在創作《侍女》之前,此「畫中有鏡,鏡中有畫」的構圖,也出現在維拉斯奎茲其他作品中。1647年創作的《鏡前的維納斯》(La Venus del espejo)一畫中,一絲不掛的維納斯背向觀眾,透過邱比特手上鏡子的影像,觀眾可以看見她的芳容。1618年,維拉斯奎茲的《耶穌與馬大和馬利亞在一起》 (Cristo en casa de Marta y María)也有類似安排。畫中一名老婆婆正在督促另一位帶著頭巾的女子工作,對方似乎心不在焉。畫面右上角可以看見耶穌與馬大和馬利亞。有人推測,耶穌等人是鏡子的影像,三人位於畫面的前方,吸引了帶著頭巾女子的注意力。 此兩幅畫現藏倫敦國家藝廊(National Gallery) 。

有人推測,耶穌等人是鏡子的影像,三人位於畫面的前方,吸引了帶著頭巾女子的注意力。(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1660年,維拉斯奎茲為西班牙公主瑪麗亞·德蕾莎(María Teresa,腓力四世與第一任妻子所生女兒)與法王路易十四籌備婚禮。由於舟車勞頓,身體不勝負荷,回國後又要為國王安排宴會一切,不久之後就離開人世。

維拉斯奎茲曾為公主畫下多幅肖像畫。原來國王為他安排好一門政治婚姻,對象是奧地利的利奧波特一世(Leopald I),也是公主的舅舅,那些肖像畫就是讓未來姻親了解女兒的成長過程。這位公主依約下嫁利奧波特一世,不過她自幼體弱多病,21歲便離開人世。

為了保障王朝正統,鞏固權力,歐洲各國王室之間有近親通婚的習慣。腓力四世便是瑪麗亞王后的舅父。她一共誕下五位孩子,只有兩名孩子能夠活下來。除了長女德雷莎公主,幼子成為國王卡洛斯二世,但天生智障,而且不育,38歲便英年早逝,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正式斷嗣。此乃封建王朝的哀歌。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蒙娜麗莎失竊事件簿

巴黎羅浮宮(Musée du Louvre, 延伸閱讀:《貝聿銘的金字塔》)擁有無數奇珍異寶、和璧隋珠,不少更是藝術史上的曠世之作。不過在眾多珍藏瑰寶中,單憑知名度而言,首推文藝復興(Renaissance)作品《蒙娜麗莎》(Monna Lisa)。它與林布蘭(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的《夜巡》(De Nachtwacht)及維拉斯奎茲(Diego Rodríguez de Silva y Velázquez)的《侍女》(Las Meninas)並列西方三大名畫。每天皆有無數觀光客擁簇在《蒙娜麗莎》身旁,人人前仆後繼,爭相與伊人合影留念,咔擦咔擦聲響個不停,場面堪稱博物館奇景。巴黎市大街小巷,與《蒙娜麗莎》有關的商品、紀念品俯拾皆是,其風頭無「畫」能及、歷久猶新。

《蒙娜麗莎》乃李安納度·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的巨作,他在1502年開始創作,花了4個寒暑方能完成。《蒙娜麗莎》是畫在白楊木板上,長77公分,寬53公分。畫中伊人長髪披肩、冰肌玉骨、體態豐滿、酥胸微露。她的雙瞳如剪水,表情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又仿若欲言又止、欲語還休。達文西技巧高超,如鬼斧神工,他能夠捕捉瞬間即逝的回䀵一笑,用畫筆將其凝固於永恆。在那個未有照相機、攝錄機的年代,畫家的觀察入微令後人折服。另外,仔細瞧瞧,你會發現蒙娜麗莎的雙手和臉上輪廓不見任何線條。其實達文西用了暈塗法(sfumato),他利用糢糊漸變的色彩代替線條,加強美感。伊人身後背景也是焦點所在,她身後的左右兩邊背景,似乎並非源於同處,如此構圖鮮見於同時代其他作品。這純粹是美學所需還是背後另有深意,專家未有共識。

由於陰差陽錯,《蒙娜麗莎》因禍得福,成為世界第一名畫。從此以後,六宮粉黛皆失色,無數眾生皆拜倒其石榴裙下。(圖片來源: 維基百科)

無數有關《蒙娜麗莎》的謎團仍尚侍解開。畫中女子究竟是何人?來自何方?歷來眾說紛紜。有人說是達文西的自畫像,也有說是畫家的同性伴侶。不過,大部分人都相信畫中的模特兒為麗莎·康喬多(Lisa del Giocondo),是佛羅倫斯一名富商的妻子。達文西便是受該富商委托,為其妻子畫一幅肖像畫。不過有人反駁,既然是受人所托而畫,為何達文西完成後並未交給委托人反而一直留在身邊?歷史的層層迷霧仍未撥開。

縱使《蒙娜麗莎》是偉大傑作,即使其背後也有不少謎團,不過,假若沒有百餘年前的失竊事件,該畫也不會聲名竄升,舉世聞名,萬千寵愛於一身。

事件發生於1911年8月20號。盜畫者為意大利人皮魯吉亞(Vincenzo Peruggia),他是羅浮宮所聘用的臨時工,負責安裝及更換畫框。話說他完成了當天的工作後,趁沒有人注意時,藏匿在羅浮宮某隱蔽角落,直到夜闌人靜,所有人已離開時方溜出來,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掛畫處,以熟練的手法將《蒙娜麗莎》取走。皮魯吉亞要離開羅浮宮之際,方發現原來門口已經反鎖了。無計可施下,他唯有等到白天,待有人開門始離開。説實話,作為盜畫者,竟沒有為自己安排退路,皮魯吉亞不僅毫不專業,似乎有點愣頭磕腦!

不過,有關《蒙娜麗莎》被盜過程,也有另一說法。話說8月21日為羅浮宮閉館日,但由於有工作人員出入而沒有上鎖。當天早上,皮魯吉亞穿著白色的工作人員制服進入博物館,未有引起任何人懷疑。他悄然走到《蒙娜麗莎》跟前,打量四周,確定附近無人,將畫連同畫框搬到樓梯間,然後再將畫取走,溜之大吉。

無論如何,大家可以看出,那個年代的博物館保安措施真的是錯漏百出、因陋就簡,簡直形同虛設。

可笑的是,直到翌日羅浮宮開門時,職員仍懵然不知。有參觀者發現《蒙娜麗莎》不在原本位置,於是向職員查詢。起初,職員還以為它被攝影師取走以作拍攝之用,要數小時後始證實該名作不翼而飛。這一驚真的非同小可。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巴黎市警察空羣而出,如臨大敵。羅浮宮還特意閉館一星期,以配合警方調查。警方查了又查,但一直苦無頭緒,《蒙娜麗莎》如同人間蒸發。警局上下均感到黯然無光。畫家畢加索(Pablo Picasso)曾被帶回警局問話,因證據不足而被釋放。

其實警方並非沒有機會破案,他們也懷疑失竊事件乃羅浮宮「家賊」所為。《蒙娜麗莎》畫框留有皮魯吉亞的指紋,警方套取了羅浮宮職員的指紋,逐一檢視對照,以圖找到盜匪。但不知是館方還是警方犯的低級錯誤,他們竟忘了套取皮魯吉亞這位臨時工的指紋!警方也曾前往他寓所搜查及問話。前面曾提及《蒙娜麗莎》是畫在木板上,不易藏匿,當時皮魯吉亞把她藏在寓所床底下皮箱的夾層內。不過警察在他寓所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他們就這樣和伊人察身而過。

《蒙娜麗莎》的失竊案,轟動了巴黎以至整個西方社會。在那個仍未有電視、電影、互聯網的年代,報紙幾乎是唯一大眾傳播媒體。各大報章都以頭條報導此宗新聞,《蒙娜麗莎》成了世人關注的焦點。即使對藝術一無所知、對繪畫一䆻不通者,也知道達文西的名畫《蒙娜麗莎》被盜。一夜之間,《蒙娜麗莎》知名度驟然飆升,其風頭蓋過了世間上所有藝術瑰寶珍藏。

羅浮宮內,原本掛《蒙娜麗莎》的位置已經縣空,但每天有不少人特地前去「懷念」、「憑弔」,更有人獻上鮮花致意,仿若伊人已香消玉殞矣!

兩年後,仍然未有任何關於《蒙娜麗莎》的消息。

1913年11月29日,佛羅倫斯畫商蓋里(Alfredo Geri)收到一封署名李安納度(Leonardo)的信。寫信人指,達文西的《蒙娜麗莎》就在自己手上。他又說,由於畫家是意大利人,該畫也應該屬於意大利擁有,冀望能夠物歸原地。讀者們應該猜到,寫信人正是皮魯吉亞。

蓋里怔怔地看著該封來歷不明的信件,過了半响,才回過神來。他思忖,信上所言是否可信?究竟這是惡作劇?還是騙案?還是瘋子所為?為了慎重起見,他聯絡了烏菲茲美術館(Galleria degli Uffizi)館長波吉(Giovanni Poggi),後者答應一同前往求證。

12月9日,在波吉的陪同下,蓋里前往皮魯吉亞下塌的Albergo Tripoli-Italia。此是一所廉價旅館,鄰近佛羅倫斯火車站。皮魯吉亞引領二人進入其設備簡陋的房間,他從床底拉出皮箱,將其放在床上。接著他打開皮箱,取走所有衣物及用品,在皮箱的夾層內取出《蒙娜麗莎》。波吉小心翼翼地鑑定,當確定眼前畫是達文西真跡時,他和蓋里皆狂喜,但二人壓抑心中的激動興奮。波吉故作鎮定地對皮魯吉亞說,他初步認為該畫是真跡,不過仍要進一步鑑定,然後借故離開。對方似乎毫無懷疑,也由得他離去。波吉離開旅館後,馬上通知警方。警方趕到現場,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制服皮魯吉亞,取回了《蒙娜麗莎》。

此宗前無古人、驚天動地的世紀盜案,就此落幕,破案過程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盜畫者既非妙手神偷或飛天大盜,而破案者更不用勞動福爾摩斯或包青天再世。

可堪玩味的是,皮魯吉亞下塌飯店位置與當年康喬多的居所只是近在咫尺。該名畫失蹤兩年後,竟在其誕生地重現世間,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意。

皮魯吉亞被捕後,承認偷竊罪名。他指自己偷畫,並非因為貪圖財物。他聲稱自己乃愛國者,希望將拿破崙(Napoléon Bonaparte)所搶掠的寶物歸還意大利。他最後被判監七個月。不少意大利人視皮魯吉亞為國家英雄,他坐牢期間,收到不少慰問信及禮物。盜畫賊受到民眾如此擁載,不一定後無來者,但肯定是前無古人矣。姑不論其所作所為是否基於單純的愛國心,不過他平日一定不怎麼看書。因為《蒙娜麗莎》並非拿破崙所搶掠,而是數百年被法王弗朗索瓦一世(Francis I)所蒐集的!正因為他糊里糊塗弄錯了,《蒙娜麗莎》也得以聲名遠播。

警方尋回《蒙娜麗莎》的消息馬上傳遍意大利名地,舉國歡騰。據說,當消息傳到意大利議會時,兩位政見相異的議員正扭打成一團,二人聽到消息後,竟情不自禁擁吻。正是:「盈盈一笑,盡把恩仇了」,《蒙娜麗莎》果然魅力非凡!

《蒙娜麗莎》先後在佛羅倫斯、羅馬、米蘭巡迴展出。這段期間,她其所到之處,必有儀仗隊及警衞相伴,接待其規格之高前所未見、而保衛之森嚴也是前無古人。《蒙娜麗莎》在運送途中,引來萬人空巷,宛如英雄榮歸故里。

20世紀初,民族主義(Nationalism)浪潮席捲全球,歐洲各地也瀰漫著熾熱的民族意識,高漲的民眾情緒和盲目的愛國情操影響意大利民眾如何對看蒙娜麗莎。假若同樣事情發生在今天,民眾的態度很有可能與當年大相徑庭。

1914年1月初,《蒙娜麗莎》終於回到了羅浮宮。由於陰差陽錯,她因禍得福,成為世界第一名畫。從此以後,六宮粉黛皆失色,無數眾生皆拜倒其石榴裙下。有人千里迢迢跑到巴黎,就是為了一睹美人芳容。假如當初皮魯吉亞多看書、或多做點資料搜集、又或許他行竊失敗,歷史會否改寫?

延伸閱讀:
達文西與《抱銀貂的女子》
達文西與《最後的晚餐》

參考書目:
弗洛里安‧伊里斯著。唐際明林宏濤繁華落盡的黃金時代:二十世紀初西方文明盛夏的歷史回憶,台北:商周2014

左岸咖啡館

人在巴黎,我不愛登鐵塔、看凱旋門,望見香榭大道行人路上熙來攘往的購物客,我馬上拔腿而逃,唯恐走避不及。去羅浮宮(Musée du Louvre)看畫,見到那排山倒海的遊人只會令我頭昏腦脹,最終放棄觀賞那些稀世珍寶,溜之大吉。

人在巴黎,我享受獨個兒在左岸閒晃,東遊西逛二手書店及畫廊,穿梭街頭巷尾尋找名人故居,黃昏時在夕陽映襯的塞納河河畔享受涼風的輕撫。除此以外,我更愛流連左岸的咖啡館,尤其是二十世紀上半葉那些受文人墨客青睞的名店如花神(Café de Flore)、雙叟(Les Deux Magots)、多摩(Le Dôme Café)、丁香園(La Closerie des Lilas)、圓亭(Café de la Rotonde)等。

歲月匆匆,那些百年老店現已物是人非,昔日王謝堂前燕,早已不曉得飛到那裏去了,但咖啡館百年風華猶在,依舊充滿文藝氣息,予人無限聯想。新古典藝術樣式的天花牆壁,胡桃木或紅壇木色桌椅,再配上鍍金色鋼枝製成的樓梯扶手、傢俱配件、室內裝飾令店內顯得古樸典雅而不浮誇奢華,還有圍在店外的一兩排桌椅,令整間咖啡館多一分愜意閒情,少一分嚴肅拘謹。

Left Bank_Saint-Germain-des-Prés_Café de Flore 02

花神咖啡館

每逢週末假日,咖啡館便會被大批慕名而來的遊客擠得水泄不通。幾乎每張咖啡卓上都會罷上一兩瓶美國入口的軟性飲料,一看見此番情景,便知山姆大叔的文化霸權真是無處不在!為避免左擠右,碰我會選擇在平日的下午,在遊人較稀疏時在咖啡館的一角消磨兩三小時。

Left Bank_Montparnasse_La Rotonde 03

圓亭咖啡館

當獨個兒坐在咖啡館時,我當幻想能適逢期會見證那文采風流的年代。我渴望在花神看到薩特(Jean-Paul Sartre)與西蒙多娃(Simone de Beauvoir)坐而論道、探討哲學,在圓亭瞧見畢加索(Pablo Picasso)正在構思他下一幅作品或在丁香園目睹海明威和費茲傑羅(F. Scott Fitzgerald)高談闊論、醉酒當歌。因生不逢時而感到有點悵然若失之際,我想起《世說新語》一則故事來自我開解:話說某夜東晉士人王子猷思念友人戴安道,便令從人雪夜乏舟拜訪戴,到了戴家門口,卻令從人掉頭而去。從人問這是何故,王答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自我感覺最重要,見到與否又如何?當然,才子的境界深邃雋永,非我所能及,此番胡亂引用其言語,實屬穿鑿附,甚至有點狂妄自大。

扯遠了……

上世紀二十年代,巴黎左岸吹起一股文藝新思潮,富文化氣息的咖啡館四處林立,文化沙龍之風氣盛極一時,吸引無數年輕作家、藝術家、哲學家、知識分子到來追尋夢想。久而久之,咖啡館成為他們的聚會場所,左岸成為人文薈萃之地,左岸文化亦由此而生。到初前來逐夢那些年輕人,部份已漸露頭,部份仍寂寂無名。除了本文提及的海明威、費茲傑羅、畢加索,還有達利(Salvador Dalí)、艾略特(T. S. Eliot)、米羅(Joan Miró)、紐維爾(Luis Buñuel)等,若干年後他們將會在文化界大放異彩,「各領風騷數百年」。君可知多曠世巨作就是誕生於這些屹立於巴黎左岸的百年老店!

Left Bank_Saint-Germain-des-Prés_Les Deux Magots

雙叟咖啡館

年輕的文人雅士來到左岸定居、工作,過著反傳統的波希米亞生活,與同道中人一起切磋硏討哲學、文學、音樂、歷史等課題,他們來到左岸尋求靈感,企圖在傳統學院派的創作框架上取得突破。當然,在巴黎這五光十色、絢麗多姿的繁華都市,年輕人在努力創作之餘,夜夜笙歌,觥籌交錯是少不免的,男歡女愛更不在話下。他們可能要經歷窮困、失業、失戀,同時亦過著不羈、放縱、自由的生活。多年以後,海明威在《流動的饗宴》(A Moveable Feast)一書回憶巴黎的歳月寫道:「我們雖貧亦樂」(…we were very poor and very happy)。

Left Bank_Montparnasse_Le Dôme 06

多摩咖啡館

是喜,是悲;成也好,敗也好;不論年輕人高呼「春風得意馬蹄疾」、「今夕何夕,見此佳人」,還是慨嘆「古來聖賢皆寂寞」、「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這既是生活的體驗,同時亦是生命的歷練。著名藝術大師吳冠中先生以「風箏不斷線」來形容藝術,風箏可以任意飛翔,線總不能斷;藝術作品可以天馬行空,但不能離開生活。巴黎的經歷,對於他們的藝術生命而言,猶如幼蟲要成為翩翩彩蝶前必須先成蛹而後破出,是不可或缺的階段。

近年我國不少年輕音樂家在海外比賽屢屢奪魁。他們彈奏得出神入化,甚至是近乎完美無暇,這可能是他們自小每天苦練十數小時的成果。但水能戴舟,亦能覆舟,有評論指出中國音樂家普遍欠缺個人風格,我想這與他們整天困在室內苦練,缺乏正常社交活動、生活的體驗不無關係。如前所述,藝術也好,文學也好,是離不開生活的。樂譜是風箏,演奏家是放風箏者,風箏在空中如何飛翔,就要看手執輪線之人如可掌控了!

為了中國藝術發展也好,為了年輕人亦好,我不奢望中國有「左岸」,只冀望他們可以全面成長。

《咖啡館時光》系列文章
《左岸咖啡館》
《聖馬可廣場咖啡館》
《那些年,他們都在維也納咖啡館》
《趣談明治時代的咖啡店和西洋料理》
《繾綣華沙咖啡館》 

參考書目:
諾兒‧莉蕾‧費茲著。莊勝雄譯。《歐洲名人咖啡館,台北:太雅,2007。

《情迷午夜巴黎》觀後隨想

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曾寫過:「如果你夠幸運,在年輕時待過巴黎,那麼巴黎將永遠跟著你,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

時光荏苒,歲月蹉跎,經歷無數變遷的巴黎已非昔日海明威的巴黎,但它仍然是令無數人魂牽夢縈、牽腸掛肚之地,連鬼才導演活地亞倫也不能免俗,過了七十古稀之年也要製作一部以其為題材的電影,拍攝他心中的一席饗宴。

活地亞倫縱橫荷里活愈四十年,平均每年推出一部作品,速度之高令同濟咋舌。《情迷午夜巴黎》貫徹其幽默詼諧本色,角色對白,無論是情人打情罵俏,親人閒話家常,還是同輩談笑風生,總是字字珠璣,意在言外,詼諧裡滲透睿智,嘲諷中帶點幽默,令人或捧腹不已,或忍雋不禁,或莞爾而笑,證明大師功力絲毫不遜當年。

本片充滿醉人懷舊情調,電影配樂、美術指導、鏡頭運用都可令人勾起那已消逝的如詩情懷,連電影海報也借用了梵谷(Vincent Van Gogh)名畫Starry Night作爲背景襯托,爲活地亞倫眼中的巴黎平添浪漫。

《情迷午夜巴黎》電影海報

男主角Gil本為荷里活編劇,為了追逐作家夢想甘願放棄了高薪厚職,前往巴黎尋求創作靈感。擁有文人氣質的他一直認為現代社會俗不可耐,而他心中的黃金年代是被形容為The Lost Generation的上世紀20年代。某夜,心中感到納悶的Gil獨自徘徊於巴黎街頭,無意開啟了時光之門,去到他夢寐以求的20年代,更有幸認識了不少朋友,更令人雀耀的是,這些朋友非泛泛之輩,他們將來無一不成為震動世界的藝壇巨匠或文壇大師,包括海明威、費茲傑羅(F. Scott Fitzgerald)、畢加索(Pablo Picasso)、達利(Salvador Dalí)、紐維爾(Luis Buñuel)等。如魚得水的Gil,每當夜幕低垂,便走進時光隧道,重返昔日巴黎的酒吧餐館,在觥籌交錯、酒酣半濃之際,與良朋知己天南地北,談古論今。除此之外,他更邂逅了美艷動人的Adriana。正當Gil在20年代樂不思蜀,在一次偶然機會下,他和Adriana回到了一次大戰前的巴黎,亦是後者最神往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當Adriana執意要留下時,Gil要作出決定……

每個人總認為處身的年代庸俗乏味,內心深處總有個不可觸及的黃金年代。主角Gil回到最嚮往的上世紀20年代,當認為一切夢想成真時,他在20年代的情人Adriana著迷的卻是19世紀末至一次大戰前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編劇幽了他一默!更諷刺的是,當Gil及Adriana在美好年代,遇上高更(Paul Gauguin)、德加(Edgar Degas)等印象派大師,卻發現這幾位大師異口同聲對五百多年前的文藝復興年代(Renaissance)推崇備至。電影在勸導大家,我們總是對現况不滿而眷戀從前,但沉溺過去,只會徙添傷感。曲水流觴嘆如何,人生如夢易蹉跎。逝者已矣,而來者可追。與其學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慨嘆「最美麗的樂園是失去的樂園」、「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倒不如在緬懷昔日之餘,借鋻過去的經驗及傳統,把握現在,開創美好將來。其實用此來勉勵港人亦何其恰當!

平心而論,此類愛情喜劇在荷里活已屢見不鮮,活地亞倫執導本片更是駕輕就熟。因此,可以說本片和他近十年其他作品一樣無甚突破(亞倫迷可能大不以為然),但人家畢竟是大師,雖然內容是舊酒新瓶,倒也百看不厭;縱然題材乏善可陳,也令觀衆賞心悅目。好像一級廚師,即使用最簡單的食材也能準備一席令人難忘愉快的美食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