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重生的華沙古城

Piwna (波蘭語啤酒的意思)乃華沙舊城區最長的街道之一,兩旁的巴洛克(Baroque)建築緊挨著,石板街道顯得古樸厚重。不遠處有遊客馬車經過,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及轆轆的車輪聲。街上餐廳、酒吧、商店林立,不過比起主要大街Świętojańska,這裡顯得低調得多。連教堂也是門堪羅雀。

華沙重建後,居民便在婦人當年棲身之處,鑲嵌鴿子浮雕,以茲紀念。

Piwna 6號是一楝樓高三層的建築,外牆灰溜溜,其貌不揚,沒啥看頭,路人容易失之交臂,而錯過了入口門拱上的精緻鴿子浮雕。浮雕是為了紀念一位婦人而鑲嵌。該婦人名Kazimiera Majchrzak,乃當地居民。二次大戰期間,華沙遭戰火蹂躪,昔日繁華都市成了一片頹垣敗瓦。戰後,Majchrzak是首批回到該地的老百姓。縱使家園痛失,三餐不繼,她仍毫不吝嗇糧食,餵飼附近的鴿子。這位婦人於1947年病逝,她的善舉被捕捉入永恆的鏡頭內,其動人故事成為不朽。《聖經》記載,洪水淹沒大地後,諾亞從方舟上放出一隻鴿子,不久,鴿子銜着橄欖枝回來,那表示洪水已退。對於信奉羅馬天主教的波蘭人,鴿子帶來和平與希望。Majchrzak和鴿子的照片,更成為華沙生生不息、繼往開來的象徵。華沙重建後,居民便在婦人當年棲身之處,鑲嵌了上述的鴿子浮雕,以茲紀念。

Majchrzak和鴿子的照片,更成為華沙生生不息、繼往開來的象徵。(照片來源:WOW! TOURS)

 

1939年9月1日凌晨,希特勒(Adolf Hitler)揮下的納粹德軍閃電入侵波蘭。波蘭軍民挺身而出,無數壯懷激烈、慷慨悲歌之士,以斯巴達式的無畏精神,奮力迎戰。可惜,敵人質量與規模皆佔壓倒性優勢。不久,華沙失守,成為二戰時期第一個淪陷的首都。

華沙淪陷,德國推行帕布斯特計劃(Pabst Plan),目的將其改造成一座德意志模範城市。當局從國內輸入移民,猶太人被遷入隔離區(ghetto)加以迫害,波蘭人被強徴為苦工。對於希特勒而言,要將一個民族連根拔起,便要瓦解其文化,抹去其歷史,消滅其語言。他下令摧毀市內大量建築,尤其那些具有歷史文化價值的圖書館、檔案所、博物館、學校、皇宮、歌劇院、文化廳、市政廳、廣場一一被拆毀,至於市內具民族象徵意義的紀念碑、雕像更加不能倖免。

作為斯拉人(Slav)的後裔,波蘭人身上流著「威武不能屈」的血液。1944年,到處藏匿的波蘭家鄉軍(Home Army,又稱波蘭地下軍)決定揭竿起義。8月1日,地下軍在華沙展開行動,史稱華沙起義(Warsaw Uprising)。甫開始,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領戰略地點,形勢有利。不過,德軍經調整後展開炮轟還擊。10月2日,地下軍由於裝備不足、糧食短缺,被迫投降。同月,德軍決定將華沙夷為平地,他們到處炸毀市内建築物,令到這座幾經折騰的古城更是雪上加霜。

到1945年1月,蘇軍進入華沙時,整個都市已經儼如一座叫天不應、叫地不聞的現代龐貝城(Pompeii),85%的建築被摧毀,超過一半人口遇害或流失。昔日風華已成孤帆遠影、空中樓閣。四周斷垣殘壁,到處哀鴻遍野、滿目瘡痍,不少地方仍殘留火焰,那裊繞的煙硝令此座面目全非的古都倍添哀愁。偶爾刮起一陣風,廢墟上頓時灰沙滾滾,遮雲蔽日。劈啪的槍聲與轟隆的炮火似乎猶言在耳。瓦礫埋葬無數屍骸,倒塌的牆壁成為無字墓碑。腐爛屍體的酸臭味中人欲嘔,直撲腦鼻。

二戰結束後親蘇的波蘭政權成立。新政府原本計劃另覓他處作為首都,而華沙則保留下來,作永久展示。不過,老百姓皆要求在原地重建國都,加上蘇聯當局也希望在國際社會建立聲譽,華沙重建計劃得以展開。

愛國的波蘭人民紛紛湧進華沙,充當義工,為復修首都出力。他們當中,有捲起襯衫袖子的青年、有赤膊的壯漢、有束髮的妙齡少女、有裹著繡花頭巾的婦人、也有頭戴扁帽的長鬚老翁,大家無分你我,投入這項史無前例的工程。儘管工作艱辛,物質匱乏,機械設備不足他們皆不辭勞苦、任勞任怨。有人用鐵撬拆除硬物,有人揮起鐵鍬挖土,有人高舉鐵鎚敲打牆壁。有些人排成一列,以傳遞建築材料。泥水匠忙著疊砌磚塊,搬運工人用手推水泥車或馬車運送瓦礫碎片。專家掘地三尺,小心翼翼在瓦礫堆中尋找珍貴文物。

城堡乃按照瑞典風格而設計,今天當地人戲謔稱其為宜家(IKEA)風格。

華沙得以重建,除有賴老百姓上下一心外,有兩位人物厥功至偉。第一位是18世紀的波蘭宮廷畫師貝洛托(Bernardo Bellotto),他有不少創作以舊城區的街道建築為主題,透過其作品,工程師得以穿過時光縫隙,窺見了當年建築的面貌。

另一位是建築教授Jan Zachwatowicz。淪陷期間,他冒著生命危險,暗中蒐集保存了許多書籍、文件、照片、圖像、檔案等珍貴資料。戰後,他也成為了工程的主要負責人。施工期間,政府提出以社會主義風格建築取代傳統建築,幸好這位教授四處奔走,據理力爭,加上50年代初社會風氣也比較自由開放,當局接納其意見,古城才得以重現昔日風華。

整項重建工程非常嚴謹慎密。基於尊重歷史,建築外觀或內部裝潢皆要按接18世紀的原貌修復,不可作任何改動,連材料制法,建築技術都要按照傳統。廢墟上那些未有損毀的磚頭瓦片皆填上編號,以作紀錄識別,因為這些一磚一瓦都要擺回原本位置,不可錯放。另一方面,為了讓後人憑弔追思,戰爭痕跡也會盡量保留。

1952年,即大戰結束後7年,舊城區的重建工程大致完成。位於城堡廣場上的皇家城堡修複工程於1971年展開,1974年恢復外觀,而內部修復於88年竣工。

聖母懷抱裡空無一物,其姿勢動作,顯得有點不大自然。

波蘭人完成了一項曠古未有的壯舉。念天地之悠悠,綜觀人類都市發展史,從來沒有一座城市,歷經浩切後,能夠重新崛起。更令人惻目的是,整項工程幾乎全由波蘭人一手包辦,連經費也是向國民和海外僑民募捐所得。戰後東西方步入冷戰,工程並未得到歐美資金援助。為了表揚波蘭人的成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於1980年,破天荒將華沙古城列入世界遺產名錄。評審員認為,其重建過程鉅細靡遺,體驗了歷史精神和人文情懷,古城雖乃複製品,但無損其真實性(authenticity)。

在華沙舊城區蹓躂,既可懈㤧歷史,撫今懷昔,也能體驗波蘭人的細緻入微。

某棟房子的外牆,其中一部分顏色暗淡且彈痕纍纍,另一部分卻光潔無暇。很明顯,前者是原件,後者乃戰後修復。

某座聖母雕像,聖母原本抱著聖嬰,聖嬰被毀後,後人故意沒有修復,聖母懷抱裡空無一物。對於不知來龍去脈的觀賞者而言,其姿勢動作,顯得有點不大自然。

城堡廣場矗立著西格蒙特三世( Zygmunta III)紀念柱。柱高 22米,雕像高2.75米,國王左手握著十字架,右手持有佩劍,象徵基督教的守護者。當年德軍炸毁柱子,國王雕塑從高處掉落地上,除了佩劍跌碎外,整座雕像大致無損,堪稱奇蹟。戰後,當地人鑄造了一根新柱子,把修復後的雕像重新竪立在廣場中央。至於那根被炸㫁的柱子,就放置在廣場的一隅,讓人憑弔。

國王左手握著十字架,右手持有佩劍,象徵基督教的守護者。

那根被炸㫁的柱子,就放置在廣場的一隅,讓人憑弔。

家城堡乃西格蒙特三世下令興建。此君來自北方的瑞典他當上波蘭國王後,因為思鄉情切及種種政治因素,特意把首都從克拉科夫(Krakow)搬遷到較接近北方的華沙城堡乃按照瑞典風格而設計今天當地人戲謔稱其為宜家(IKEA)風格。它在二戰期間被夷為平地。中庭入口的門拱頂部經修復後,故意露出方塊狀的修補痕跡。

中庭入口的門拱頂部經修復後,故意露出方塊狀的修補痕跡。

歷盡無數次的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甚至乎只能匍匐前進,波蘭人終於可以昂首挺胸,邁步而行。

補充:40年代末期,名為Trasa W-Z的高速公路正式開通,此乃戰後華沙首項大型基建項目有餅店推出一款名Wuzetka的奶油夾心巧克力海綿蛋糕。時至今日,此糕點仍是華沙市民的日常食品。人在華沙,欲重溫上述歷史,除了透過眼睛觀察,也可以用味蕾品嚐。

Wuzetka奶油夾心巧克力海綿蛋糕

特別鳴謝:
WOW! TOURS

延伸閱讀:
華沙的小孩雕塑

 

世界最大城堡──馬爾堡城堡

作為歷史愛好者,我對古堡情有獨鍾。多年前負笈英倫,學校附近有一座破舊的古堡,課餘的日子,我很喜歡在古堡踏青、看書,細看斷垣殘壁,撫摸那歲月磨不平也瘉不合的傷痕,在斜陽下聆聽歷史的低吟淺唱。

位於波蘭北部波美拉尼亞省(Pomerelia)的馬爾堡城堡(Malbork Castle),同樣令我樂而忘返。這座宏偉壯麗的古堡於13至14世紀初所建,乃條頓騎士團(Teutonic Order)的總部。曾經有人說過,建築是用石頭寫成的史書,那麼這座古堡就是用磚頭寫成的波蘭史書,高潮迭起、波瀾壯闊。同時,它也是一幅畫,蒼勁雄渾,鬼斧神工。它又是一闕詩,雄奇飄逸、抑揚頓挫。它更是一首交響曲,高山流水、盪氣迴腸。

曾經有人說過,建築是用石頭寫成的史書,那麼這座古堡就是用磚頭寫成的波蘭史書,高潮迭起、波瀾壯闊。

波蘭人乃西斯拉夫人的一支,大約10世紀左右成為統一的國家。不過,由於國土遼闊,地勢大致平坦,除了南面的塔特拉山脈(Tatry)外,波蘭東西兩側缺乏天然屏障,幾乎是一馬平川,長久以來受外敵覬覦,統一分裂的循環不斷重複,引證了《三國演義》劈頭一句話:「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11世紀上半葉,波列斯瓦夫三世 (Bolesław III Wrymouth)成功抵禦外族,再次統一了波蘭。據說,國王曾為了爭奪王位與其兄弟手足相殘,到了年老之時,多年前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蕭牆之禍令他猶有餘悸。為免下一代重蹈覆轍,國王頒下詔書,宣布身後將國土分封四位兒子,以長兄為名義上的領袖。他希望兒子各得其所後便會安守本份,和睦相處。可惜,國王未免將事情看得太簡單了。他歸天不久,諸王子誰也不服其他人,兄弟鬩牆之事重演,波蘭王國再度四分五裂。1226年,馬佐維亞(Masovia,波蘭其中一個公國)的康拉德一世(Konrad I Mazowiecki )為了擴張領土,不惜邀請條頓騎士團前來助一臂之力,豈料卻引狼入室,引起無窮後患。

條頓騎士團,全名為「耶路撒冷的德意志弟兄聖母騎士團」(Orden der Brüder vom Deutschen Haus der Heiligen Maria in Jerusalem),成立於第三次十字軍東征(Crusade)期間,成員來自德意志貴族。騎士團成立之目的,原意是為了救助基督教徒弟兄及保護耶路撒冷聖地,不過日子久了,騎士團也發展成一支武裝集團,以宗教之名,行擴張勢力之實。

條頓騎士團原本活躍於黎凡特地區(Levant,地中海東部、中東一帶),十字軍東征連番受挫後,基督教勢力淡出,騎士團轉戰東歐地區。1230年左右,康拉德一世以聖戰為名出征普魯士地區(Prussia,今波蘭東北、俄羅斯加里寧格勒州及立陶宛西南部地區)失利,為了扭轉敗局,他向驍勇善戰的條頓騎士團求助,並答應賞賜一小塊土地,作為報酬。豈料,騎士團並不滿足於那丁點賞賜。他們得寸進尺、變本加厲,透過巧取豪奪,得到土地越來越多。康拉德一世因為一己之私造成了這個尾大不掉的窘境。請客容易送客難,1231年,騎士團征服普魯士地區後就不再離開,在教宗同意下,取得土地擁有權。在未来數十年,騎士團在普魯士地區不斷砍伐森林、開墾農地、修建道路橋樑、建立城鎮、鼓勵德意志移民,政權根基漸穏。

條頓騎士團並不滿足於現狀,他們透過軍事手段擴大版圖,控制了波蘭西北部的格但斯克(Gdansk)及波美拉尼亞等地區。格但斯克擁有天然港口,更為琥泊之路的起點,乃波羅的海(Baltic Sea)貿易重鎮,自古以來便是富饒之地(有關格但斯克及琥泊之路,請參閱《琥珀之都格但斯克》)。騎士團透過徴收稅款及參與出口貿易賺取了大量財富。他們亦立法壟斷琥珀行業,凡未經許可擅自經營琥珀業務可以遭處決。除了經濟價值外,格但斯克也是戰略重地,它位於波蘭最長河流維斯杜拉河入海口,沿著河流南下,便可深入波蘭腹地,令其如芒在背。這個時候,波蘭人原本應該團結一致,共同抵禦外侮,可惜各公國之間如同一盤散沙,各自為政,大家為了爭奪地盤而明爭暗鬥,心思並未有放在北方的失土上。如此一來,條頓騎士團更是恣意妄為,肆無忌憚。

馬爾堡城堡一帶主要為平原,堡壘以泥土制成的紅磚為主要建築材料。它乃哥德式建築,尖塔、尖拱、肋拱隨處可見。

條頓騎士團在波羅的海站穩陣腳後,便開始興建軍事保壘以鞏固其統治,當中最具規模者非馬爾堡城堡莫屬。這座固若金湯的城堡動工於1270年,然後不斷擴建,大約在14世紀上半葉奠定今日所見規模,佔地面積超過14萬平方米,為世上最大磚造城堡。1309年起開始成為條頓騎士團總部。13至14世紀時期乃歐洲政治經濟中心之一。

馬爾堡城堡一帶主要為平原,堡壘以泥土制成的紅磚為主要建築材料。它乃哥德式建築,尖塔、尖拱、肋拱隨處可見。城堡為巨型綜合建築,它不僅是軍事要塞,亦是騎士團的行政中心及修道院。

作為天主教僧侶,騎士們每天要禱告、靈修,出席彌撒及各樣宗教活動,因此城堡內共有7間教堂。理論上他們要遵守清規戒律,所以城堡不會到處皆金碧輝煌、畫楝雕樑。當然也有例外,譬如歌頌上帝的教堂。另一例子就是豪華的哥德式宴會廳,用作招待各國君主、公爵及貴族,宴會上更有音樂及其他娛樂。騎士們平日頗為講究個人衛生,城堡浴室有熱水供應,更提供浴衣及香料。此外,馬爾堡城堡更有辦公室、會議室、金庫、宿舍、客房、飯堂、廚房、酒窖、醫院、警衛室、馬槽、牛棚、碼頭、作坊、兵器庫、審問室、牢房,更有花園和墓園。為應付戰爭需要,榖倉可以儲存兩年的糧食,即使遭敵人長期圍攻也無斷糧之憂。冬天時,城堡部分房間更有暖氣供應。城堡外牆有一座稱Dangler的塔樓,透過天橋接駁到城堡內的宿舍。此座高塔既有防禦功用,同時亦是衞生間。人們在如廁時,排泄物會直接從高處掉下河裡。

馬爾堡城堡乃哥德式建築,尖塔、尖拱、肋拱隨處可見。

有道是盛極必衰,盈滿必虧,雄崌波羅的海近二百年,條頓騎士團終究要面臨嚴峻考驗。14世紀初,經過數代人的努力,大半個波蘭已經重歸一統。到了英明睿智的卡齊米日三世(Kazimierz III Wielki,又稱卡齊米日大帝)在位期間,波蘭領土不斷擴張,工商業繁盛興旺,國力蒸蒸日上。波蘭人收復北方故土已非空中樓閣、紙上談兵了。

由於卡齊米日三世沒有子嗣,他身故後由外甥匈牙利國王路易士一世兼任波蘭國王。後者逝世後由其女兒雅德維加(Jadwiga)接捧。1386年,雅德維加與立陶宛大公雅蓋隆(Jagiełło)結婚,二人共同統治波蘭。多年來波蘭及立陶宛皆與條頓騎士團積怨甚深,兩國成為秦晉之好後,順利締結成聯盟,歷史從此改寫。

1410年,波蘭立陶宛聯軍與條頓騎士團爆發格倫瓦德之戰(Battle of Grunwald)。該場戰役被譽為中世紀最大規模的戰事。戰場上,鐵蹄錚錚、盔甲閃爍、號角爭鳴、旌旗招展、塵土飛揚、殺聲震天。雙方將士橫槍躍馬,戰事一度陷入膠著狀態。當雙方廝殺到難分難解之際,騎士團團長戰死,騎士團頓時群龍無首,陣腳大亂,防線迅速崩潰。騎士團兵敗如山倒,數千名條頓士兵陣亡,波蘭立陶宛聯軍取得大捷。為了斬草除根,聯軍數天後圍攻騎士團總部馬爾堡城堡。不過,該城堡無愧其盛名,即使被強攻兩個月仍然穩如磐石。聯軍久攻不下,士氣也漸漸低落。最後,雙方締結和約,騎士團須要割地賠款。

格倫瓦德一役後,騎士團喪失大部分主將,元氣大傷,實力已大不如前。為了力挽狂瀾,騎士團僱用了大量傭兵,同時修建損毀城堡要塞,開支大增。除了應付國防開支外,騎士團還要償還波蘭立陶宛聯盟大額賠款,令其財政捉襟見肘。無計可施下,騎士團大幅增加領地稅項,大量苛捐雜稅令經濟衰退,各城鎮怨聲載道。

騎士們要遵守清規戒律,所以城堡不會到處皆金碧輝煌、畫楝雕樑。

1440年,包括但格斯克在內的數十個城鎮組成普魯士聯盟。1454年,聯盟與條頓騎士團決裂,同時求助於波蘭,得到後者應充出兵對抗騎士團,從而引發了十三年戰爭(Thirteen Years’ War)。1457年,歐洲首屈一指的馬爾堡城堡終於落入波蘭人手中。到了1466年,騎士團大勢已去,被迫和談。經談判後,格但斯克及波美拉尼亞等地區歸還波蘭,稱西普魯士或皇家普魯士(Royal Prussia)。騎士團保留原有普魯士地區,稱東普魯士,不過從此臣屬波蘭王國。波蘭奪回富庶的沿海地區後,成為中歐強權。1569年年,波蘭與立陶宛合併,成立波蘭立陶宛聯邦(Polish-Lithuania Commonwealth),開始步入其黃金年代。另一邊廂,騎士團自此一蹶不振,更於16世紀末被逐出波羅的海地區,逐漸去政治化及軍事化。1929年,條頓騎士團成為了純宗教性質團體。

十三年戰爭結束後,馬爾堡城堡成為波蘭王室財產。18世紀,波蘭國力衰退,領土遭鄰國瓜分,城堡輾轉落入德意志手上。二次大戰期間,它一度成為戰場而慘遭嚴重損毀,戰後重歸波蘭。1959年又遭遇祝融之災。經過數十年的努力修復,此座飽受歲月及戰火摧殘的巨大紅磚建築終於浴火重生。1997年,城堡登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所有的刀光劍影乘風歸去,一切的恩怨情仇也隨水而去。

維京風雲

羅斯基勒(Roskilde)乃丹麥的千年古都,距離首都哥本哈根約50分鐘車程。市內的哥德式紅磚教堂Roskilde Domkirke,為歷代丹麥王室成員的長眠之地,1995年被列為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

不過,以下要介紹的是位於海邊的羅斯基勒維京船博物館。上世紀50年代末,有潛水人員在離岸不遠的水域發現數艘破爛的木船殘骸,經專家考證,確認為維京時代的維京長船,大約在1060-1080年之間所造。原來當年羅斯基勒乃維京時代(Viking Age)貿易重鎮,為了防衛需求,維京士兵在水淺處鑿沉了五艘長船,作為水中屏障,以阻擋敵船登陸。1962年,這五艘沉睡多年的長船終於出土,經文物專家重新拼砌嵌合並塗上防腐漆後於1969年在博物館公開展出。

由於長年與船為伴、與海為伍,維京人不但精通水性,更長於造船。

維京人(Vikings)源自斯堪地維尼亞地區(Scandinavia)的部落,大概在8世紀末崛起,他們乃今日丹麥人、瑞典人及挪威人的祖先。維京人活躍於歐洲沿海地區近三百年,他們是冒險家、航海員、戰士、強盜、商人、漁民、雇兵、殖民者、開墾者、拓荒者。他們縱橫四海、驍勇善戰、所向披靡,有關這群海上鬥士的傳說及故事,至今仍然令人津津樂道。

關於維京Viking一詞的來源及定義眾說紛紜。根據古諾斯語(Norse,古北歐語的一種),Vík是小海灣的意思,而挪威東南方有一處叫Víkin的地區,Víking可能指來自某小海灣或來自Víkin的人。有人認為viking源自古英語wicing,意思是「從海上而來的入侵者」。也有人指出wic是帳篷,那麼wicing則形容維京人的生活習慣。

中世紀時期,斯堪地維尼亞地區出現大大小小的部落國家,當時國與國之間未仍有清晰的國界。該地位處歐洲西北一隅,終年溫度較低,冬天嚴寒且晝短夜長,土地貧瘠,不大適合種植小麥或飼養牲畜,生活條件非常嚴苛。幸好,由於接近北極圈,該帶有不少馴鹿、狐狸、貂熊,加上北海(North Sea)及波羅的海(Baltic Sea)一帶魚產豐盛,維京人不僅可以靠打獵捕魚取得生活所需,也可以將所得魚獲、獸皮、鹿角出口到歐洲其他地區,以換取其他物資。因此,不少維京成為商人。

北國的漫天冰雪及澟洌北風鑄造了維京人鋼鐵一般的強悍意志,那懸崖峭壁及礁岩嶙峋雕琢出他們百折不撓、堅韌不拔的個性。維京人不滿於現狀,他們嚮住探險,追求財富榮譽,推崇勇士,更崇拜唱吟詩人所歌頌的英雄人物。

由於長年與船為伴、與海為伍,維京人不但精通水性,更長於造船。維京船博物館所展出的五艘維京長船中,戰船及商船各佔兩艘,另加一艘魚船。維京長船丹麥語為langskib,即英語的longship,意思毋須贅言。其中的2號船為一艘戰船,乃現存最長的維京船長之人,長約30米,闊3.8米,吃水約1米,可容納65至70名船員。

其中的2號船為一艘戰船,乃現存最長的維京船長之人,長約30米,闊3.8米,吃水約1米,可容納65至70名船員。

滄海桑田,這五艘出土的長船早已殘缺不存,不過對於後人研究維京人的生活習性、活動範圍及軍事戰術乃可略窺一斑。維京長船窄而長,沒有甲板,似簡陋不堪的長木伐插上桅桿及掛上桅帆。在虎嘯龍吟的茫茫大海中在航行,船員唯一可做的,便是穿著獸皮大衣,蜷縮在簡陋的帳篷內取暖,可以想像,凍死者及被海浪吞噬者肯定不計其數。不過,凡事都有兩面性,維京長船也有不少好處。此類長船成本低,易於建造,又便於掌舵,而且船速快,輕巧靈活,非常適合維京人擅長的遊擊戰術。長船可在淺灘登陸,而且容易搬運,可以抬起並藏在樹叢裏,方便施展突襲。每次維京人在陸地掠奪一番後,船員迅速將戰利品搬上船,然後縱身一躍便輕易登上長船便逃之夭夭,被却者也只能望「海」輕嘆。

作為海上霸主,維京人當然深諳航海之道。雖然沒有指南針,他們依靠夜間星象、太陽位置、候鳥遷徙路線、飄浮在海面的植物與海水顔色,甚至海水鹹淡度,在浩瀚大海辨認方向。

船成本低,易於建造,又便於掌舵,而且船速快,輕巧靈活,非常適合維京人擅長的遊擊戰術。

公元789年,西方歷史第一次出現有關維京人的記戴。根據《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Anglo-Saxon Chronicle),該年他們登陸英國南方的波特蘭島(Isle of Portland)。國王的官員將這群不速之客誤認作商人,向他們提出徵收稅項,結果糊裡糊塗地被殺。793年,他們又將東面林迪斯法恩(Holy Island)的修道院洗却一空。

甫開始時,維京人以修道院為搶掠目標。修道院內的聖匱、器皿、祭壇都是價值連城之物,而且修道院也藏有不少民眾捐贈。後來,他們懂得搶刧城鎮,因為中世紀的城鎮乃貿易中心,附近的教堂及民居自然囤積不少財富。維京人神出鬼沒,他們利用其長船在淺灘處登陸,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殺入城鎮,如入無人之境,洗刧一番後離去。待救援部隊趕至現場,城鎮早已人去樓空。除了財富外,城鎮的居民也被一拼攎走,有身份地位者可以贖金贖回,至於其他平民百姓就在奴隸市場上販賣出售。歐洲各地的君主不勝其煩,紛紛以保護費換取邊界安寧。保護費雖不能換取長治久安,總也獲得短暫和平。由於當年維京人普遍被稱作丹麥人(Danes),其保護費又稱丹麥錢(Danegeld)。

在戰術層面而言,維京人與中國古代的北方外族有異曲同工之處,後者南下中原皇朝,也是倏忽展開突襲,仿如飛將軍從天而降,他們將目標搶掠一空後又迅速逃到荒漠草原,神出鬼沒,無跡可尋,皇帝也拿他們沒轍。

日子久了,維京人羽翼漸豐,他們蒐集了各地山川地勢、風土民情及兵力部署的情報,更累積不少作戰經驗。他們的侵略從沿海城鎮深入至內陸地區,其目的也從短暫掠奪改為割地稱王。今天的英格蘭、愛爾蘭、愛沙尼亞、拉脫維亞、西西里、突尼西亞、諾曼第都曾經成為維京人的領土。「諾曼第」(Normandy)一詞原義就是「來自北方的人」(North men),所指的就是維京人。另外,有一支源自瑞典的維京人稱為羅斯人(Rus’),他們跨越波羅的海南遷,後來在基輔(Kiev)建立自己的強國。由於維京人威名遠播,有部分人被拜占庭帝國(Byzantine Empire)聘請為僱傭兵。

並非所有維京人都是單純的侵略者或強盜。有一批維京人從挪威往西探險,先後發現了冰島(Iceland)及格陵蘭(Greenland)並定居下來,後來該支維京人再往西移,到達了今天加拿大東岸,成為最早到達美洲新大陸的歐洲人,比哥倫布(Christopher Columbus)早了數百年。據說,維京人原本計劃將加拿大發展成殖民地,後來與當地原住民發生武裝沖突而擱置,否則人類歷史也會改寫。此外,更有不少維京人成為商人,其蹤跡遠至今日的巴格達。

大約11世紀中葉,維京文化開始沒落,其部落文化逐漸被歐洲大陸的農耕文化所取替,情況如同中國的北方外族征服了中原,但日子久了,原本在他們血脉流淌的草原文化被南方的漢族文化所融合、同化,最後更被馴化了。維京的統治者仿效歐洲各地,建立了封建制度,實施土地分封,人與土地建立長久關係,部落文化逐漸沒落。另外,基於政治原因,統治者領頭改信基督教,他們便停止侵略鄰近基督教國家。畢竟大家同為基督徒,同室操戈的話在道義上是很難站得住腳。斯堪地維尼亞地區技術躍進,生產力提升,加上貿易頻繁,物質條件改善,當地人民也不用再四處搶掠。畢竟,追求優質的生活是人類天性。既然代價大、風險高,潛在回報也不太豐厚,沒有太多人願意過著刀光劍影、風餐露宿的生活。

維京人對後世影響不容小覷。例如,法律的英語law是從諾斯語的lag衍生,大概是指已經確定及不容改變的事情。現代陪審員制度也是由維京人引進英國,然後再由英國人發揚光大。

維京的女人獨立而剛強,絲毫不讓鬚眉。婦女不僅料理家務、照料孩子、醃製食物、釀酒,由於男人長期在外,她們也是優秀的工匠,懂得建造房屋及倉庫,更懂得狩獵及保衛家園。在維京人社會,一位結婚超過二十年的婦女不僅可以提出離婚,更有權分得一半財產。假如丈夫離世,遺孀有權繼承遺產。維京人尊重女性的傳統似乎也一路承傳下去。北歐國家很早便給予女性投票權。時至今日,北歐國家的兩性平等政策受到國際推崇。北歐女性的侍遇比其他地方更好。根據《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U.S. News & World Report)的一份調查發現,世界最適合女性生活的國家(Best Countries for Women)頭五席依次為丹麥、瑞典、挪威、荷蘭、芬蘭,五席中北歐諸國就佔了其四。

華格納(Richard Wagner)的名作《尼伯龍根的指環》(Der Ring des Nibelungen)就是取材自斯堪地維尼亞地區的神話故事。

藍牙(Bluetooth)乃近年所流行的無線電通訊技術。其名稱與一位維京國王哈拉爾(Harald Blåtand Gormsen)有關,這位國王的綽號正是藍牙(Bluetooth)。

維京時代早已成為縷縷輕煙,但維京人的事跡依然在浩瀚無際的歷史星空下熠熠生輝。

參考資料:
拉爾斯·布朗沃思著。黃芳田譯。《維京傳奇:來自海上的戰狼》,台北:馬可孛羅,2018。

《海上傳奇系列》文章
《鄭和與馬六甲》
《威尼斯共有國的盛衰(上)》
《威尼斯共有國的盛衰(下)》
《胡椒改寫歷史—葡萄牙與地理大發現(上)》
《胡椒改寫歷史—葡萄牙與地理大發現(下)》
《上帝創造了世界,但荷蘭人創造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爭雄歲月(上)》
《上帝創造了世界,但荷蘭人創造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爭雄歲月(下)》
《維京風雲》

扶餘遺恨

位於韓國忠清南道的扶餘郡,古稱泗沘,曾經是百濟國的首都,盛極一時。郡內有數個百濟遺跡被指定為世界文化遺產。

百濟有百姓濟海樂從的意思,前18年立國,建都慰禮城(今首爾),後來遷都至熊津(今公洲)及泗沘。百濟雄崌朝鮮半島中西至西南地區接近700年,領土曾擴展至平壤一帶,與高句麗及新羅鼎足而立,逐鹿天下,後世稱朝鮮三國時代。6世紀初,百濟加強與中國的外交及貿易聯繫,並引人了佛教及中原文化,泗沘成為經濟繁盛,文化璀燦之都。可惜花無百日紅,公元660年,唐朝及新羅組成聯軍攻陷泗沘,百濟從此走下歷史舞臺。

為何唐室要派兵殲滅百濟?這與朝鮮三國之一的高句麗有關。話說高句麗建立於鴨綠江附近,當五胡亂華時,中原陷入兵荒馬亂之際,高句麗借迅速往北方擴張領土,吞嚥了遼東半島及滿州一帶。中國的皇帝一向視該處為自己的領土,天下大亂時才讓高句麗有可乘之機。當中原恢復江山一統,新皇帝便可以騰出手來,對付高句麗了。

7世紀初,唐朝與新羅結為盟友,前者出兵高句麗,後者亦出手協助。不過,百濟卻與高句麗結盟,阻撓新羅北上支援唐軍。百濟和唐朝就這樣結下樑子了。660年,百濟在高句麗的協助下,出兵新羅,不料竟成了催命符。新羅向唐室求救,唐高宗命蘇定方率大軍橫渡黃海登陸朝鮮南岸,與新羅聯手進攻百濟。對於唐朝而言,出兵百濟除了有解救新羅的大義名份外,更有重要的戰略意義。一路以來,唐朝遠征高句麗,都是攻其北方,滅了百濟以後,唐軍在朝鮮半島南部便有了據點,日後對高句麗用兵,便可南北兩路進擊,有事半功倍之效。

唐新聯軍以搉枯拉朽、泰山壓頂之勢,如入無人之境,百濟多座城池接連失守,最後大軍兵臨泗沘城。此時,百濟的義慈王與太子扶餘隆早已逃到北方去了,守城的二王子扶餘泰自立為王,堅拒投降。抹餘隆的兒子扶餘文思勸阻無效,便率領手下向唐軍請降。扶餘泰眼見大勢已去,便開城投降。後來,義慈王與太子扶餘隆也降唐。一年後,義慈王在洛陽病逝,葬在邙山孫皓、陳叔寶的陵墓之旁。孫皓與陳叔寶分別為東吳及南陳的未代君主。三位偏安一隅的亡國之君竟毗鄰而葬,冥冥似乎中自有天意。

此乃冗筆。陳朝陳叔寶雖是亡國之君,也是一位詩詞高手。他的《玉樹後庭花》留傳後世,詩曰:「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豔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據說,江南有一種花異常驕艷,非常適合裁種於庭院,人稱「後庭花」,開滿後庭花的樹冠美如玉,因此也有玉樹之稱。陳叔寶生活奢侈糜爛,國家將亡,大廈將傾之時他仍顧著飲宴作樂,左擁右抱,《玉樹後庭花》是在宴會上所賦,因此也被後世比喻為靡靡的亡國之音。

663年,義慈王的另一位王子扶餘豐在倭國(日本)的支援下展開復國運動。中日兩軍在白江口(今韓國錦江入海口)交鋒,史稱「白江口之戰」。這是兩國在歷史上第一次交鋒,唐將劉仁軌率170艘戰船殲滅倭軍800餘艘戰船。自此,唐滅百濟的戰爭正式告一段落。日本也認識到中國的強大,積極改善與唐室的關係,又派遣使節前往中國學習,此乃後話。

詩曰:亡國生春草,離宮沒古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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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山城依山傍水而建,是王宫背后的山城。既是王宮的後花園,也有軍事用途,敵人入侵時,可充當防御性的城廓。詩曰:亡國生春草,離宮沒古丘。一晃千年,除了軍糧倉庫遺址以外,城內幾乎没有留下往日的一麟半爪。從前的雕樑畫棟與碧瓦朱檐,已被遍地的蒼松翠柏及蔞萋芳草所取替。訪客也是寥寥可數,更顯蒼凉、孤寂、寂寥。對我個人而言,來到此地,與其說是觀光,倒不如說是弔古追憶,與歷史來一次心靈對話。偶爾陣陣風聲蕭蕭而來,傳來了亡國之痛的哀嚎。那顫顫巍巍的大樹唰唰作響,黃葉沙沙落下,這是黍離之悲的悲嗚。

三忠祠供奉百濟3名忠臣。其中一位是武將階伯,當年國家危在旦夕之時,他殺死妻兒以表明破釜沉舟之志,率領數千名將士死守要道黃山原,力拒新羅入侵,最後以身殉國,

有心人士在城內加建後人加建了數處名勝景點。三忠祠供奉百濟3名忠臣。其中一位是武將階伯,當年國家危在旦夕之時,他殺死妻兒以表明破釜沉舟之志,率領數千名將士死守要道黃山原,力拒新羅入侵,最後以身殉國,該仗是韓國有名的慘烈戰役,名黃山伐,更被拍攝成同名電影。老子《道德經》言:「國家昏亂,有忠臣。」,此話不假,百濟有階伯,中國南宋有文天祥、明末有史可法。

城內幾乎没有留下往日的一麟半爪。從前的雕樑畫棟與碧瓦朱檐,已被遍地的蒼松翠柏及蔞萋芳草所取替。

城內有一處懸崖峭壁,當年唐軍兵臨城下之日,貴族紛紛乘船逃往日本,其他人走投無路,傳說多達3千名宮女為免受屈辱而從懸崖高處跳下殉國。宮女躍下之處稱為「落花岩」,後人在岩石上建了一座百花亭,以紀念那數千朵可鄰兮兮的笑靨。

宮女們在豆蔻年華,娉娉裊裊之時,就離鄉背井,進入那重重深宮禁地,直到枯萎淍謝。她們任勞任怨,還要受到主子呼喝、斥責、辱罵、扙打。深宮高牆背後,有多少愛恨、悲慟、嘆氣、嗟怨、淚水?作為歷史的參與者及見證者,宮女們總被著史人輕視,史學家摒棄,在千秋史冊裡沒有留下片言隻字,遭後世遺忘。歷史長河沒有為她們留下一眼涙,悠悠歲月沒有為她們發出一聲嘆息。

明朝嘉靖年間,有十數位宮女名入史冊,原來竟然因為她們是死囚。話說嘉靖帝常虐打侍婢,以楊金英為首的十六名宮女趁皇帝酢睡時企圖勒死他,結果事敗而被判凌遲處死。

明朝有一位宮女名郭愛,入宮二十天後因皇帝駕崩,竟被選為殉葬者,悲憤莫名下,她寫了一首絶命詩,修短有數兮,不足較也。生而如夢兮,死則覺也。先吾親而歸兮,不足較也。慚余之不孝也,心淒淒而莫能已兮,則可悼也。

城內有一處懸崖峭壁,當年唐軍兵臨城下之日,貴族紛紛乘船逃往日本,其他人走投無路,傳說多達3千名宮女為免受屈辱而從懸崖高處跳下殉國。宮女躍下之處稱為「落花岩」,後人在岩石上建了一座百花亭,以紀念那數千朵可鄰兮兮的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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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山城下白馬江岸邊開滿了嫣紅姹紫的波斯菊,花姿招展延綿數里。杜牧《泊秦淮》曰:「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岸邊的波斯菊正忙著亡路擠眉弄眼、搔首弄姿,也「不知亡國恨」。

一座五層石塔屹立在偌大的空地上,塔上鑄刻了蘇定方平定百濟的銘文。無情的歲月在其身上留下一道道的裂痕。

離開扶蘇山城,去了定林寺遺址。定林寺曾經是朝鮮最大的寺院建築群,大部分的古剎禪寺早已灰飛煙滅,一座五層石塔屹立在偌大的空地上,塔上鑄刻了蘇定方平定百濟的銘文。無情的歲月在其身上留下一道道的裂痕。

歲月如梭,無論是亡國者抑或是勝利者,早已成為疊疊白骨,長埋塵土。當年唐軍高奏凱歌,是何等的威風凜凜,何等的英姿勃發?現在只剩下這座孤零零的石塔,在娓娓訴說昔日的榮光。滄海桑田,比起時光洪流,人的生命何其短暫,王朝帝制也走下了歷史舞臺。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依我看,還是學習東坡居士的豁達情懷及曠逸胸襟: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參考書目:
宋毅、常山、羅真著。《中國古戰史:江山北望》,台北:知兵堂,2008。

 

 

威尼斯共和國的興衰(下)

威尼斯大運河(Grand Canal)每天都是船來船往,那水面上泛起的點點白光,數百年如一天,突顯這座偉大水都生生不息。聖馬可廣場(St Mark’s Square)的大教堂莊嚴華麗,當年威尼斯共和國(Republic of Venice)的將士出征前及凱旋歸國後都會在此舉行彌撒。教堂內煙霧繚繞,朝聖者絡繹不絕,每逢旅遊旺季動輒要排隊大半小時方可入內參觀。教堂外,廣場鐘樓挺著腰翹首眺望遠方,不知它是否在期盼遊子早日歸家?廣場上的柱廊,張開雙臂,歡迎來自五湖四海的到訪者。

聖馬可廣場的大教堂莊嚴華麗,當年威尼斯共和國的將士出征前及凱旋歸國後都會在此舉行彌撒。

遙想當年,這裡曾是世界貿易中心,其繁榮盛況,可勾勒出一軸西洋版的《淸明上河圖》卷畫。每逢交易季節,到處人聲鼎沸、接踵磨肩,街上出現無數穿上奇珍異服的人士,世界各地的商人都聚首威尼斯。市場上羅列了從各處採購的商品,黃金、琥珀、寶石、珍珠、銅、錫、絲綢、瓷器、棉花、羊毛、丁香、肉桂、胡椒、獸皮、象牙、木材,更有各種膚色的奴隷。各類數不盡的奇珍異寶,讓人目不暇給、眼花繚亂。另一邊廂,碼頭工人忙到不可開交、汗流浹背,他們忙著搬貨、裝貨、卸貨。靠岸及離岸的漿舶船實在太多划漿人小心翼翼,以防意外。河道上經常出現兩船迎面而來之情景,乍看之下似快要相撞,情況險象環生,但各船的划漿人則從容不迫,似乎互有默契,各人輕輕一撥其手中木漿,兩船擦身而過,一場意外頓時消融於無形,划漿人之手法實在妙到毫㒹。

由於特殊地利環境,威尼斯耕地匱乏,因此沒有地主與佃農的階級對立情況。另外,水患頻繁,加上全城皆商,凡此種種,使到居民有共同價值觀念,也孕育了與封建制度大相徑庭的共和國。

《威尼斯商人》(The Venice of Merchant) 乃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最有影響力喜劇之一。劇中安東尼奧為了助好友早日與心上人結成秦晉之好,不惜向猶太富商夏洛克借貸,並向對方承諾,若逾期未未能還款,則割下自己身上一磅之肉以作還債。後來安東尼奧的貨船在海上遇險,他因資金週轉困難而逾期未能還款,被迫與夏洛克對簿公堂。後來劇情當然峯迴路轉,前者免收皮肉之災,其友亦順利完婚。此劇首演於1598年,當時威尼斯已開始衰落,但仍是地中海強權。多年來,此劇引來無數爭議(例如作者是否同情夏洛克、又例如安東尼奧之性取向),但有一點則無容置疑,當時威尼斯是的確存在商業法庭(當然割肉抵債多半是小説家言)。

根據黃仁宇教授所著《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中世紀的威尼斯就已經有專門處理商業訴訟的法庭,稱之為Curia Di petizion,當事人可自僱律師。該書也指出,當時也出現類似股份制的投資,名collenganza。不但如此,該城更有滙款、信貸、海上保險、法律、經紀等商業服務。以上種種,威尼斯的商業制度,是走在歷史前端。

由於特殊地利環境,威尼斯耕地匱乏,因此沒有地主與佃農的階級對立情況。另外,水患頻繁,加上全城皆商,凡此種種,使到居民有共同價值觀念,也孕育了與封建制度大相徑庭的共和國。此共和國也並非現代觀念之共和國,其總督(即最高長官)並非全國一人一票選出,但也不是父傳子的世襲制度,而是議會中選出41名選舉人所選出。頗堪玩味的是,選出該41名選舉人的過程是非常稀奇古怪而又複雜繁瑣。

根據《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所述,當局會先在議會合資格的會員內抽籤而產生30人,此30人又要再抽籤淘汰剩9人,然後由這9人負責選出40人。下一步,該40人要抽籤淘汰剩12人,這12人要負責選舉25人。然後再下一步,這25人又再抽籤減至9人,此9人又要選舉45人。第四步,這45人又要再抽籤淘汰為11人,而這11人才負責選舉最終那41位選舉人。簡而言之,就是經過5次抽籤再加4次提名選舉,產生41位選舉人,最終才由這41位選舉人選出總督。

如此令人頭暈目眩的制度,就是為了防止有人操控選舉。另外,威尼斯人也制定不少規則,防範總督以權謀私或私通外敵。例如,總督接受禮物不可超出規定上限,而且不得與教宗及他國元首有私人信件來往。縱觀威尼斯共和國數百年歷史,其政局也大致和平穩定。

遙想當年,這裡曾是世界貿易中心,其繁榮盛況,可勾勒出一軸西洋版的《淸明上河圖》卷畫。

上篇提到,1204年4月,威尼斯人和十字軍攻入了拜占庭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洗刧一番。更最重要是,威尼斯趁勢控制了黎凡特地區(Levant,地中海東部、中東一帶),進一步擴大其貿易版圖。黎凡特自古就東西方貿易要衝。大航海時代前,大部分來自東方的商人先將貨物運抵黎凡特,然後再由意大利商人經地中海轉送到歐洲大陸各地。掌握了黎凡特地區,貿易航線自然也牢牢握在手中。當其他強權忙於攻城掠地,威尼斯人則集中精力擴闊其海上版圖。他們在亞德里亞海及地中海東沿岸地區建立殖民地或親威尼斯政權,並在這些地方興建港口、倉庫、船塢、要塞。克里特島(Crete)和塞浦路斯島(Cyprus)都曾經成為威尼斯殖民地。另外,他們又與其他國家締結友好外交關係,爭取設立自由貿易區或免稅區。他們會不顧教宗反對與異教徒來往、交易。他們曾得到蒙古人的允許,在黑海(Black Sea)的東北岸建立貿易據點。

威尼斯人的目的,就是利用其縱橫裨闔、靈活多變的外交政策(必要時動武),以壟斷貿易航運路及確保其暢通無阻。縱觀歷史,後來者如葡、西、荷、英、美等國之戰略,與威尼斯都有異曲同工之處。看歷史,也是為了鑑古而知今。

人有勝敗榮辱,國有興衰盛亡,威尼斯共和國也不例外。那麼,為何威尼斯會走向衰退?首先,人口不足是其弱點,最高峰也是維持十多萬,一場軍事敗仗利令其短時間內難以復原。十五世紀以降,來自中亞的奧斯曼帝國(Ottoman Empire)向西擴張,在地中海東部及巴爾幹半島擁有不少殖民的威尼斯自然首當其衝,雙方多兵戎相見。奧斯曼人口超過百萬,君主可以憑其意志徵召大軍壓境,秋天戰軍方,春天又來犯,今年打完,明年又捲土重來。相反,威尼斯就沒有如此國力,與奧斯曼交戰,前者往往力不從心,陷於被動和捱打,其貿易路線也受阻隔。1498年,葡萄牙人成功繞過非洲南岸,發現通往亞洲的新貿易航線,地中海作為東西貿易樞紐的地位漸漸式微。另一方面,十二至十七世紀,威尼斯發生了多場瘟疫,導致大量人口喪生,資源更加捉襟見肘。

十六世紀起,威尼斯在世界貿易的領導地位開始減弱。再下一個世紀,它從一個世界貿易之都逐漸轉營為旅遊城市。同一時期,這裡也成為富豪權貴留連忘返之地,城內到處充斥著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的場所。1797,拿破崙(Napoléon Bonaparte)兵臨城下,共和國走下歴史舞台。拿破崙倒台後,威尼斯又被奧地利哈布斯堡皇朝(Hapsburg Empire )吞併,直至意大利建國。
(回到上篇)

參考資料:
黃仁宇著。《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台北:聯經 ,1991。
羅傑‧克勞利著。陸大鵬、張騁譯。《財富之城:威尼斯共和國的海洋霸權》,台北:馬可孛羅,2017。

《海上傳奇系列》文章
《鄭和與馬六甲》
《威尼斯共有國的盛衰(上)》
《威尼斯共有國的盛衰(下)》
《胡椒改寫歷史—葡萄牙與地理大發現(上)》
《胡椒改寫歷史—葡萄牙與地理大發現(下)》
《上帝創造了世界,但荷蘭人創造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爭雄歲月(上)》
《上帝創造了世界,但荷蘭人創造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爭雄歲月(下)》
《維京風雲》

威尼斯共和國的興衰(上)

意大利「水都」威尼斯,是一個「對立」並存 、「矛盾」共融的城市。

首先,威尼斯街巷阡陌與運河水道縱横交錯,「陸地」與「水」是截然不同的概念,但該城是由兩者完美的交織在一起,儼然一匹華麗綢緞。居民每天的出入,也離不開「陸地」與「水」。

威尼斯街巷阡陌與運河水道縱横交錯,居民每天的出入,也離不開「陸地」與「水」。

威尼斯的美麗不用多言, 另一方面其污染漸趨嚴重,由於其獨特地勢,難以建立完善的污水處理系統,城中不少污水未經處理下就排入運河。當你夏天乘搭貢多拉(Gondola)時,身子湊到水巷的水面上一聞,那陣陣撲鼻酸腐臭味令人窒息!

威尼斯的小橋流水令人想起中國江南地區的溫柔婉約,但那條貫穿古城的横向S形運河卻又豪邁雄渾。

古城區有不少廣場萬家燈火、喧嘩熱鬧,轉瞬間,你無意中竄進了一條冷清幽靜、燈火闌珊的小巷,當你以為前無去路,倏忽柳暗花明,原來小巷的尾端有一條岔路,沿著岔路向前走,眼前豁然開朗,原來你又回到那川流不息的廣場。

威尼斯的歴史,也是文明與野蠻並存。

 

話說羅馬帝國(Roman Empire)衰退後,歐洲陷入兵荒馬亂,遊牧民族四處搶掠。有一羣民眾被日耳曼人追殺,逃到意大利東北海濱地區,發現一潟湖,湖上有無數島嶼,衆人涉水逃到島嶼上避難。面對一望無際的湖水,敵人的騎兵也毫無用武之地。他們必須以船隻代步,但潟湖四周是石礁,而且有多處淺灘,不諳附近地理環境欲撐船而入,船隻必定擱淺。日耳曼人唯有望「湖」興歎。潟湖令眾人逃過一刧,從此以後,他們就在島嶼定居,成為威尼斯人的祖先。

潟湖雖然提供了天然屏障,但四周缺農地,不能種植農作物,而且資源匱乏,潮漲帶來水患之憂,生活條件艱苦。地無立錐的威尼斯人以水為友,以船為伍。他們最初為漁民,其後從事鹽及小麥的貿易。漸漸地,他們的漿帆船越去越遠。在那浩瀚無垠大海上,危機重重,威尼斯隨時要面對那巨浪咆哮、狂風呼嘯、暴雨敲打、嚴冬來襲、烈陽毒照、瘟疫肆虐、飢渴交逼,甚至海盗覬覦。他們也一一克服難關,生意如雪球越滾越大,最後壟斷了貿易,成為地中海霸主,寫下了威尼斯共和國(Republic of Venice)的海上傳奇。

地無立錐的威尼斯人以水為友,以船為伍。他們最初為漁民,其後從事鹽及小麥的貿易。漸漸地,他們的漿帆船越去越遠,生意如雪球越滾越大,最後壟斷了貿易,成為地中海霸主,寫下了威尼斯共和國(Republic of Venice)的海上傳奇。

威尼斯原本臣屬於拜占庭帝國(Byzantine Empire),後者自四世紀從羅馬帝國分裂出來,成為地中海以東的強權。不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十世紀以降,拜占庭逐漸衰落,反之威尼斯因貿易致富而日漸強盛。兩方勢力此消彼長下,拜占庭甚至要依頼威尼斯戰艦保障其海岸線安全。

威尼斯拿下了達爾馬提亞(Dalmatia,即現今克羅地亞南部沿岸地區),取得亞德里亞海的控制權。該地極具戰略價值,既有優良的海港,還有茂密的的森林,為威尼斯提供大量上等木材以製造穩固的船隻。

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今土耳其伊斯坦堡)處於歐亞交界處,自古以來就是東西方貿易的主要市場,大批威尼斯人在此經商。拜占庭皇帝在君士坦丁堡劃下了一個區域,允許威尼斯商人定居和從事貿易。拜占庭和威尼斯原本就互不信任,再加上文化習俗差異、信仰衡突、利益糾纏,矛盾不斷。拜占庭人視威尼斯人為沒有文化修養的暴發戶。威尼斯人則認為對方以大國自居,目中無人。日子久了,嫌隙漸深,裂痕也難以修補。

1201年,羅馬的使者來到威尼斯會見總督丹多洛(Enrico Dandolo),與其商討一筆大生意。原來教宗英諾斯三世(Innocent III)欲號召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十字軍須依靠威尼斯人的船隻、補及與航海技術跨越地中海。丹多洛雖已年介九十,且早已失明。他仍然高瞻遠矚、雄才大略。他再三躊踷,決定參加這場豪賭,他向使者開出條件:威尼斯為十子軍三萬名步兵及四千五百名騎提供船隻、補給,費用九萬五千馬克。另外,威尼斯又免費提供五十艘武裝船隻,條件是與十字軍對分戰利品。使者答應了條件,雙方簽約。

兩年後,威尼斯已經準備就緒,問題出在十字軍那方。原來,羅馬簽約的使者過度樂觀,應教皇號召的士兵遠低於預期,雪上加霜的是,十字軍所籌得奉獻捐款也僅得三萬多馬克。丹多洛叫苦連天,他是多番唇舌才遊説威尼斯人參加這宗交易。這兩年來,威尼斯暫停了所有商業買賣,傾全國之力,日夜趕工,籌備了十字軍所需物資。如今對方付不起費用,不但丹多洛名譽掃地,威尼斯也面臨破產危機。

丹多洛心生一計,他向十字軍將領提出,只要你們協助攻下扎拉 (Zara),還款期可以延緩。扎拉位於達爾馬提亞地區,原本臣服於威尼斯,最近投靠匈牙利,令威尼斯人震怒不已,一直想報仇雪恨。不過,扎拉是基督教國家,假如十字軍出兵討伐,那便是自相殘殺了。利字當頭,十字軍將領為了避免東征泡湯,唯有硬著頭皮,攻下扎拉,並洗刧一番。

攻下扎拉不久後,拜占庭皇子主動聯絡聯軍,聲稱其伯父奪了父皇伊薩克二世(Issac II)的皇位,他要求十字軍與威尼斯人出兵協助其奪回帝位,並承諾事後必定有重酬。丹多洛見奇貨可居,再次施展其伶牙利齒,再次以利害關係説服十字軍將領出兵。十字軍為了盡快還款,唯有答應這筆交易。拜占庭帝國乃東正教國家,與羅馬天主教雖屬不同宗派,畢竟也信奉基督。事情發展至此,該東征已經完全變質。

聯軍攻入君士坦丁堡,救回伊薩克二世,皇子也藉此登基,成為阿歷克塞四世(Alexios IV),於是出現了兩位皇帝共治的局面。

事情仍未解決。為了還清債務,阿歷克塞四世向開徵稅項,又命人四處搜刮教堂財物。君士坦丁堡居民心生不滿,而且對於聯軍造成的破壞怨聲載道,加上多年來和威尼斯人積下的恩怨仇恨,導致局勢變得不可收拾。

不久後,宮廷發生政變,新皇帝阿歷克塞五世(Alexios V)拒絕償還聯軍欠款,聯軍終於老羞成怒,於1204年4月再次攻陷君士坦丁堡,連續三日四處搶掠、擄刧、姦淫、殺人、放火,造成空前浩劫。

1860年,英法聯軍洗劫北京圓明圓,大文豪雨果(Victor Hugo)抨擊:「我們歐洲人是文明人, 中國人在我們眼中是野蠻人。這就是文明對野蠻所幹的事情。將受到歷史制裁的這兩個強盜,一個叫法蘭西,另一個叫英吉利。」差不多600年前,君士坦丁堡也來了兩個強盜,一個叫十字軍,一個叫威尼斯。

威尼斯人從君士坦丁堡取回大量黃金、珠寶、名畫、器皿、雕塑,最具象徵意義的是,他們將搶掠回來四匹青銅駿馬雕塑,鑲嵌在聖馬可大教堂(St Mark’s Basilica)的正門上,時至今日,此四匹駿馬在教堂內展出,正門上的仿制品,仍在拔足翻騰、仰天長嘯,炫耀當日的「勝利」。(請看下篇)

威尼斯的歴史,也是文明與野蠻並存。

參考資料:
黃仁宇著。《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台北:聯經 ,1991。
羅傑‧克勞利著。陸大鵬、張騁譯。《財富之城:威尼斯共和國的海洋霸權》,台北:馬可孛羅,2017。

 

《海上傳奇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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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路城的故事(上):秀吉的十日奇蹟

位於兵庫縣的姬路城天守是日本現全的十二座天守之一。所謂現存天守,是指從江戶時代或更早保留自今的天守,全國現今僅餘十二座。在悠悠的歷史長河中,日本全國曾經出現無數大大小小的天守,但大部份都因天災或人禍而成為頹垣敗瓦、 斷垣殘壁,有的甚至灰飛煙滅。不少名城(如大阪城、名古屋城及熊本城)的天守都是近數十年在瓦礫堆上,利用現代建築方法重建。唯獨是該十二座現存天守,依然沿襲古代傳統方式保養至今,彌足珍貴,極具文化價值。
 
姬路城在二次大戰期間曾被徵用為日軍軍營,因此一度成為美軍轟炸目標,但僥倖逃過一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1993年,姬路城成為日本第一批被列入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古蹟。
 
從姬路火車站北面出口,沿著一條筆直的大路往北走,約15分鐘便來到姬路城外圍城郭。
 
城郭被護城河圍繞。護城河,顧名思義,就是用作保護城郭,令攻城敵人難以跨越。曾在書本上看到,從前城垣的守衞會在河上飼養水禽如鴨、鵝、鴛鴦等,當有敵人或間碟俏俏潛入水中,水禽受驚動,守城士卒便馬上知道有人潛入,可以及時作出追捕。換言之,水禽充當了護城守衞,妙哉!
 
跨過城橋,入了正門口,放眼遠眺,便是背靠藍天的姬路城天守,不禁想起唐代詩人壬勃的《膝王閣序》:「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姬路城有白鷺之城之美譽,應該是形容那座傲然屹立的天守,如同正一頭正蓄勢待發,準備展翅高飛的白鷺。
 
姬路城曾經因為整修而關閉長達五年。到訪姬路城之時適逢重新開放,整座天守變得白愷愷,宛若粉妝玉琢的婌女。這位貴婦,雖已告別了花樣年華,沒有年輕時的裊娜娉婷,卻變得雍容大度,她少了一分清雅脫俗,但多了一分風致韻絶。無論像白鷺或婌女,都難以相信這是一座軍事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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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的石灰牆上有不少洞孔(稱為狹間),守城士兵可以透過洞孔,用弓箭、火槍射擊位於牆外側的敵人。

通往天守的路蜿蜒曲折,地勢連綿起伏,而且要經過重重城門。這樣的結構是為了拖慢敵方進攻,消耗其體力並有利夾道守城士兵對付入侵者。沿路的石灰牆上有不少洞孔(稱為狹間),呈不同形狀,守城士兵可以靠在牆的內側,透過洞孔,用弓箭、火槍射擊位於牆外側的敵人。城門上每扇窗戶都鑲嵌上窗框,其作用和牆上的狹間大同小異,守方可以透過窗框縫隙用箭或槍攻擊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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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上每扇窗戶都鑲嵌上窗框,守方可以透過窗框縫隙用箭或槍攻擊敵軍。

姬路城始建於1346年,原本屬於赤松氏,後來小寺氏和黑田氏先後成為城主。剛開始時,城中未有任何天守。要到十六世紀末,才出現第一座天座。下令建築天守者,就是我經常提及的羽柴秀吉(豐臣秀吉)。秀吉和姬路城的關係不止於此,這裡更是他王者之路的起跑點。
 
秀吉出身於普通的農民家庭,投靠尾張國的織田信長後表現出色,嶄露頭角,更成為信長麾下最具實力的將領之一。
 
天正五年(1577年),秀吉奉信長命出征中國地方(今日本本洲西部)當時姬路城由黑田官兵衛充當城主。官兵衛仔細分析當時天下形勢,他看出織田家勢力如日中天,遲早會統一天下,為了家族利益,還是早日歸降方為上策。1580年,官兵衞投靠了秀吉,成為其軍師,更獻出了姬路城,成為後者遠佂中國的根據地。秀吉進駐姬路城後,他指派官兵衞建築了城中第一座天守。本過,官兵衞所築,乃一座三層天守(下圖右),而非今日所見的五層天守(下圖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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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衞所築三層天守(右)與及今日所見的五層天守(左)。

天正十年(1582年)是秀吉人生轉捩點的一年。 當年五月,他在備中地區征討毛利氏的高松城(岡山縣岡山市北部)。由於戰況激烈,他去信要求主公信長增援。

 
六月四日晚上,正在大營等的秀吉收到一則令他難以置信的消息:兩天前,織田家家臣明智光秀叛變,信長命喪京都本能寺!(史稱本能寺之變,請參閲拙文《織田信長(下):本能寺驚變》)這消息令秀吉如同五雷轟頂,過了半响,方回過神來。秀吉下令封鎖消息,並開始思索往後行動。當刻,無數問題湧上心頭,令他陷入深思:他應該繼續攻城還是早日退兵?假如退兵如何在敵境內確保全身而退?應該退守或其他地?誰會成為織田繼承人?他今後有何去何從?今後每一步,都關乎家族生死榮辱,所謂「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他必須慎重考量。
 
倏然間,腦海出現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膽想法:趁現在群龍無首,如果馬上趕回京畿重地,討伐光秀,說不定可以借機奪取天下!有所決定後,他馬上和官兵衞等幕僚商議對策,並擬定了後世稱為「中國大返還」的行動。
 
六月五日,秀吉一方面暗地裏部署撤退,另一方面,故意擺出強硬姿態,派遣使者和毛利氏和談。他要演一場戲來迷惑毛利氏,令對方認為自己得到好處才鳴金收兵。因此,他開出的和談條件要拿捏得分寸不差。假若條件太寛鬆,對方容易起疑心,從而猜出他是後方生變才急於退兵。反之,條件太苛刻,對方不答充,只會令和談疆持。夜長夢多,如果對方獲悉信長身亡,必定派兵圍剿。
 
看來命運之神是站在秀吉這方,雙方很快達成和談協議。根據和議,毛利氏要割地賠償,而且高松城城主清水宗治切腹自盡。
 
六月六日,秀吉率軍撤離備中。整個撤退過程,須快而不急。一方面,時間緊迫,他必須趕快回到姬路城,然後再出兵討伐光秀。另一方面,他的行軍必須有條不紊,不能讓毛利氏看出破綻。要不然,對方察覺自己是急於趕回後方,必會派兵追趕,到時將會異常兇險。為安全起見,他指派同母異父弟羽柴秀長和官兵衛殿後,以防毛利氏追擊。
 
六月七日,眾人安全返扺根據地姬路城,秀吉總算鬆了一口氣。返回城後,他向大軍發佈信長死訊,並吩咐下屬做好出征準備。他同時下令將姬路城所有物資、糧食、錢財,賞賜予所有將士。眾人士氣大振,振臂吶喊,誓言要手刃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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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路城有白鷺之城之美譽,應該是形容那座傲然屹立的天守,如同正一頭正蓄勢待發,準備展翅高飛的白鷺。

這幾天以來,除了忙於扶兵厲馬,秀吉也展開聯絡工作。由於信長和其繼承人兼長兒信忠同日命喪京都,織田家頓時群雄無首,眾家臣驚魂未定。大家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只有秀吉最快作出行動。他首先去信丹羽長秀及池田恆興,告知二人,自己打算率領將士,為主公信長報仇,並向二人曉以大義,要求派兵支持。丹羽長秀是織田家最具資歷的家臣,備受尊敬。池田恆興也是老臣子,其母更是信長乳娘,和信長是乳兄弟。(順便一提,這位池田大人的後代日後成了姬路城城主)二人收到秀吉請求後,皆同意派兵支援。
  
另外,秀吉也假稱信長依然在生,以穩住各路人馬。由於信長屍身早已在大火中燒為灰燼,光秀未能提供信長身故的証據。眾家臣非常懼怕信長,收到秀吉來信時,都「寧願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儘管光秀邀請各方加盟,大家都以為信長未死,無人敢輕舉妄動,投靠光秀。
 
秀吉也聯絡了光秀的家臣細川藤孝和筒井順慶,向二人陳述厲害,希望二人加入討自己一方。最後藤孝削髮為僧,順慶按兵不動,秀吉遊說工作未能成功,但總算也去了光秀的左臂右膀。
 
六月九日,秀吉領兵從姬路城(距京都約100公里)出發,開始踏出他的王者之路。
 
同日抵達明石城(距京都約80公里)
 
六月十一日,抵達尼崎城(距京都約45公里)
 
六月十二日,抵達山崎(今大阪府三島郡島本町,距京都市中心約10公里)
 
六月十三日,山崎之戰爆發。開戰數小時後,光秀節節敗退,被迫落荒而逃,在逃亡期間被附近村民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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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路城是秀吉王者之路的起點。

讓我們總結秀吉在「本能寺之變」後的表現。他得知信長身故後,馬上和毛利氏言和,結束西邊戰事,迅速地將調動隊伍,趕路200公里 ,從備中直奔京畿,在山崎開闢東邊戰塲,解決了光秀,前後僅用了10天時間。秀吉的個人決斷力與其部隊之機動力,令人咋舌。他所創造的「中國大返還」奇蹟,不但空前,也應該是絶後。
 
秀吉在抵達山崎戰場前,早已作出週全部署。首先,他從姬路城出發前犒賞三軍,令將士們士氣大振。二,情報戰方面,發佈了信長在生的虛假消息,令到各方人馬不敢投靠光秀。三,在外交層面,他既成功得到友軍加盟,增強己方實力,又孤立了光秀,令他幾乎得不到任何援軍。四,秀吉的通訊工作亦同樣出色,有效聯絡各地家臣,他的盟友在開戰前陸續到達,令其聲勢大增。五,秀吉也做足宣傳工作,強調自己是為主公復仇的正義之師,而對方是叛軍,氣勢上強弱立顯。最後,秀吉行軍之迅速令對手大吃一驚,心理上又贏一仗。
 
山崎之戰爆發前夕,秀吉的兵力,聯同各方援軍,總人數超過40,000。至於光秀,則介乎13,00016,000人。秀吉有兩倍以上的兵力優勢。
 
古今所謂名將,必須懂得「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道理,不單要具備臨敵應戰的才幹,更加重要的,是在戰前已經造就有利的局面。秀吉在決戰前,不論情報、外交、通訊、輿論、心理、兵力各方面都經過慎密安排,難怪最後能贏得漂亮一仗。
 
憑藉替信長復仇,秀吉成為織田家擁有最高聲望兼最具話語權的家臣。往後兩年,他剷除異己,差不多接收了信長生前所有領土。
 
天正十四年(1586),天皇賜姓「豐臣」。
 
天正十九年(1591),豐臣秀吉統一全國。
 
秀吉能夠成為天下之主固然有幸運成份,若果信長不是突然身故,他絶不可能取而代之。不過,幸運之神只會降福於有備而來之人。信長遇害後,衆家臣都不知如何處理突如其來的局面。只有秀吉,率先採取行動。他冒著被毛利軍追撃的巨大風險,毅然決定將軍隊掉頭,火速退回姬路城。重整軍容後,他率兵趕到京畿,在山崎迎戰明智光秀,替主公報了仇。秀吉的果斷的行動,為他贏得廣泛支持,令他日後主宰天下打穩基礎。因此,他最後贏得天下也是實至名歸。(有關更多豐臣秀吉的故事,請閲讀:《梟雄的輓歌》)
 
 

 

參考書目:
詹慕如譯,三浦正幸。《日本古城建築圖典》,台北:商周,2008。

林明德。《京都歷史事件簿》,台北: 遠流,2010

織田信長(下):本能寺驚變

承續上篇,時間來到天正十年(1582年),即安土城天守竣山3年後。此時,織田信長已經撑握半壁江山,其強敵也已一一倒下,天下統一只是早晚問題。

可是,歷史告訴我們,當人越來越成功的時候,危機也悄悄迫近。

五月十五日,信長位於大本營安土城,當天他收到愛將羽柴秀吉(豐臣秀吉)來信。後者正擔任西征司令官,領兵進攻備中國的高松城(今岡山縣岡山市以北)。由於戰情陷入膠著,秀吉去信請求增援。有見及此,信長命令家臣明智光秀帶兵支援秀吉,而他自己隨後也從安土城動身,打算親赴前線督戰。

二十六日,由明智光秀率領的13,000名援軍進駐丹波龜山城(京都以西約20公里)。

二十九日,信長率領近百名侍衛抵達京都,留宿本能寺。他打算在京都停留數天,再前往高松城。無人料到,數天後,居然發生了震驚天下的「本能寺之變」,歷史從此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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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町通商店街上,每日熙來攘往,街上兩旁有速食餐廳、咖啡室、糕餅店、服裝舖、工藝品店、畫廊、二手書店,應有盡有。

京都市中心有一條名寺町通的步行商店街,從南到北,南至四條通,北至御池通,全長不足一公里。 街道蓋有頂棚,不用擔心日曬雨淋,加上汽車不準行駛,購物非常方便。此類步行商店街遍佈日本各大小城市,經常去日本旅遊的朋友不會感到陌生。

寺町通商店街上,每日熙來攘往,街上兩旁有速食餐廳、咖啡室、糕餅店、服裝舖、工藝品店、畫廊、二手書店,應有盡有。

本能寺座落這條繁華商店街的北端。在京都這座千年古都內,大小寺廟林立,差不多三步一小寺,五步一大廟,行人很容易和這座寺廟察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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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本能寺早已在天正十年那場巨變中燒為灰燼,寺町通上的這座本能寺是後來搬遷重建的。

不過,這處並非「本能寺之變」的事發地點。原本的本能寺早已在天正十年那場巨變中燒為灰燼,寺町通上的這座本能寺是後來搬遷重建的。

天正十年六月一日,信長身在京都。

同日下午,光秀軍從龜山城出發。當時,秀吉在龜山城以西200公里的備中高松城作戰。按常理,光秀要前往支援友軍,自然是往西邊去。可是,他卻反其道而行,前往東邊,目標更非高松城,而是京都本能寺。他正要策動一場驚天動地的叛變!

電影《臥虎藏龍》中,李慕白說得好:「江湖裡臥虎藏龍,人心何嘗不是?」

當時,織田家的軍團正分散各地征伐中。除了秀吉在備中外,柴田勝家、丹羽長秀、攏川一益等家臣正在日本各處作戰。

自古以來,散兵力作戰是兵家大忌。上世紀兩次世界大戰,德軍就因為同時間在東歐和西歐開闢戰線最終被拖垮。當然,有多年作戰經驗的信長是不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能夠同時間應付四至五條戰線,反映出織田家是如何強大。但是,正因為如此,京都出現了防衞真空。

六月二日,凌晨,京都近郊明月當空,萬籟俱寂的漆黑大地上,倏然湧現一條巨大火龍。原來是光秀的人馬,在黑夜中提著火把而來。光秀高喊:「敵人在本能寺!」眾人直奔本能寺,火龍張牙舞爪撲向獵物。

才一會兒功夫,光秀的13,000將士已闖入京都中心,轉瞬間,本能寺已被圍得水涉不通。儘管本能寺四周設有土壘和壕溝,但面對這支能征善戰的部隊,也是形同虛設。強敵當前,信長一方趕緊迎戰。火光將本能寺一帶染得通紅,光秀一聲號令下,將士們前仆後繼,頓時殺聲震天,刀光劍影。

信長的侍衛們忠心護主,人人拚死抵擋,無奈敵眾我寡,他們一個又一個倒在血泊中。

13,000人圍困100人,人多的一方有備而來,相反,人少的一方事前毫無防範。沒有懸念。

據說,信長獲悉是光秀領兵造反後,自知沒有逃生機會,僅淡淡說了一句:「情非得已!」身陷絶境,依然處之泰然,不愧英雄本色。信長令人放火,然後走入內堂,切腹自盡,結束了他的傳奇一生。這位戰國天才和他的皇圖霸業,一併被本能寺的大火吞噬。當日,信長的長男織田信忠也身在京都,他本打算前往本能寺支援父親,最後也被叛軍圍攻而自殺。

「本能寺之變」是日本史上最著名的政變事件,歷史的軌跡從而改變。信長喪生後,以秀吉為首的織田家家臣出兵討伐叛變者。(請參閱拙文《姬路城的故事(上):秀吉的十日奇蹟》)六月十三日,即事變後十一天,明智光秀兵敗天王山(京都西南方),在逃難中被附近村民所殺。

同年,那座傲踞琵琶湖、睥睨天下的安土城天守也被燒毀。原因未明,一般的説法,是信長的二男織田信雄收到父親身故的消息後,大受刺激,放火燒城。

為何明智光秀要策劃本能寺之變?有人認為,信長對下屬異常嚴厲,屬下犯錯他毫不手軟,他曾多次當眾羞光秀,令其懷恨在心。除了私怨外,兩人性格和信念也是南轅北轍。信長桀敖不馴、目空一切、而且處事橫行無忌。無論是天皇或幕府將軍,他都不放在眼內。他的抱負是建立新體制,創造新社會。借用老毛的詩句,信長是位「敢教日月換新天」之人。相反,光秀是一位風度翩翩、溫文儒雅之士,他以維護舊有社會秩序和守護傳統價值觀為己任,當然不能容忍信長的所作所為。也有歷史學家認為,光秀是受人指使,幕後黑手可能是天皇一族、前將軍足利義昭、德川家康、羽柴秀吉,眾說紛紜。距今四百年歷史的迷霧仍有侍撥開。

寺町通_本能寺01

本能寺座落這條繁華商店街的北端。在京都這座千年古都內,大小寺廟林立,差不多三步一小寺,五步一大廟,行人很容易和這座寺廟察身而過。

寺町通本能寺寺內有信長的墓碑,讓人憑弔。不過墓是空的,因為信長屍身早已在政變當日燒毀。另一說法是葬在京都阿彌佗寺。寺內有還有一座寶物館,展出少量信長的遺物。事變7年後,秀吉統一了天下,他安排在寺町通上重建本能寺。不過,這座寺廟也是多災多難,約三百年後,它又被另一場大火焚毀。現在的本能寺是在上世紀初重建。

從本能寺大門沿著寺町通往南走,然後右轉蛸藥師通往西走。過了蛸藥師通和西洞院交义口,正是當年原本能寺的所在地,一代雄主織田信長,就是命喪於此。

「人間五十年,與天下互相比較,如夢又似幻,一度得生者,豈有長生不滅者乎?」這是信長生前最愛吟唱的一節曲詞。第一次看到此段文字,馬上想起曹操的《龜雖壽》,詞曰:「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曹操和信長,皆認為人生苦短,但他們不怨天尤人,也沒向命運俯首屈服。相反,他們試圖在有限的人生中,追求偉大的抱負,如同黑暗大地上的火焰,不斷燃燒,直到成為灰燼。二人同樣為了終結那紛擾的亂世而奮鬥一生。最後,二人都未能遂願,曹操兵敗赤壁,功貫一虧,信長命喪本能寺,壯志未酬。不過,二人的奮鬥故事,牽動了人們的內心,鼓勵後人去追求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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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五十年,與天下互相比較,如夢又似幻,一度得生者,豈有長生不滅者乎?」

往事數百戴,有曰繁華若夢,刀光劍影又何嘗並非如夢?那本能寺舊址上建了一座護老院,附近是毫不顯眼的民居,街道冷冷清清,與繁囂的寺町通商店街成強列對比,難以想像這幽靜之處曾是腥風血雨、火光熊熊之地。

本能寺跡09

那本能寺舊址上建了一座護老院,附近是毫不顯眼的民居,難以想像這幽靜之處曾是腥風血雨、火光熊熊之地。

城市裡每條街巷阡陌都有故事,有待我們去發掘、細看、傾聽。每趟旅行,我都會去尋覓當地的故事。這些故事可能是波瀾壯闊、可歌可泣的詩史傳奇,或者是恆久雋永、感人肺腑的傳說典故、甚至是令人忍俊不禁、會心微笑的趣聞逸事等。每當發現新故事,不由得感到悸動。

我去旅行,就是為了尋找這份悸動。

 

 

 

 

 

參考書目:
林明德。《京都歷史事件簿》,台北: 遠流,2010。

《日本戰國風雲》系列文章
《櫻花夢落大阪城》
《阿初的遺憾》
《將軍夫人傳奇》
《第一夫人的最後歸宿》
《織田信長(上):夢迴安土城》
《織田信長(下):本能寺驚變》
《姬路城的故事(上):秀吉的十日奇蹟》
《姬路城的故事(下):悲情公主千姬》
《梟雄的輓歌》

最後的華爾滋

提起歐洲強國,人們會想起德國、俄羅斯,然後或許是英國和法國。其實在一百多年前,歐洲有傳統的五大強國,除了上述四國,還有中歐的奧地利。奧地利曾在國際舞台上呼風喚雨長達六百年,國土彊域遼闊,屬歐洲第二大,僅次於俄羅斯,其領土包括了現在的奧地利、捷克、匈牙利、斯洛伐克、巴爾幹半島北部,還有今天的意大利、波蘭、烏克蘭等國的部分地區。不同的是,當其餘四國仍在國際舞台上充當其大國的角色時,奧地利早已退出大國爭雄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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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0年,他下令擴建宮殿霍夫堡,同時建設一條環繞舊城區的大道,稱為環城大道,並沿著大道興建大量新建築,以配合新都市的發展。

1848年,年僅18歳的弗朗茨·約瑟夫(Franz Josef I)登基,成為奧地利帝國皇帝。他在位長達68年,是歐洲歷史上其中一名在位最長的君主。約瑟夫自幼接受傳統的皇室教育,是一位保守主義者,以繼承帝國的光榮傳統、延續帝國的威望和維護帝國的聲譽為己任,若果是一二百年前,約瑟夫可能是一名守成之君而名垂青史。奈何,時不利兮,世界正在蘊壤驚天巨變,歷史巨輪正在向前所未知的領域急速前進,約瑟夫那套老掉牙的祖宗家法,早已不合時宜。

約瑟夫剛登位時,奧地利已是外強中乾,長期與法國、普魯斯、俄羅斯、奧斯曼等國的明爭暗鬥耗損不少國力。自19世紀中葉起,奧地利與他國在軍事對抗和外交博奕中節節敗退,丟掉不少領土。與此同時,奧地利土地遼闊,是一個多元文化的帝國,民族、宗教及語言繁多,各民族因土地、宗教、文化因起的磨察、糾紛及衝突在所難免。加上19世紀末,民族主義(Nationalism)之火種傳遍歐洲大陸各地,民族意識抬頭,帝國政府與各地各民族之間的矛盾更趨嚴重,無政府主義者、民族主義者、分離分子、革命分子紛紛蠢蠢欲動,為日後帝國分裂種下禍根。

1867年,在匈牙利貴族不斷施壓下,皇帝約瑟夫妥協讓步,同意將帝國架構重新整合,奧地利帝國成為奧匈帝國(Austro-Hungarian Empire),此為二元君主國(Duale Monarchy),奧地利和匈牙利兩國平起平坐,由奧地利皇帝同時兼任匈牙利國王,除了外交、國防由兩國共同處理外,匈牙利擁有獨立的政府與國會。

1848年,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Napoléon III)任命奧斯曼(Georges-Eugene Haussmann)負責巴黎的重建,將首都重新規劃整修,成為歐洲的繁華大都會,奠定了今日巴黎市的輪廓。約瑟夫有見及此,也依樣葫蘆,大刀闊斧地推行首都維也納的重建計劃,意圖把維也納改造成金碧輝煌、華燈璀璨的大城市,以彰顯帝國的威名與榮耀。1870年,他下令擴建宮殿霍夫堡(Hofburg),同時建設一條環繞舊城區的大道,稱為環城大道,並沿著大道興建大量新建築,以配合新都市的發展。

Hotel Bristol 08

維也納國家歌劇院是歐洲首屈一指的劇院,華美如瑤台瓊室,精緻如鬼斧神功。

儘管時光荏苒、歲月無情,維也納今天依然是風姿綽約、風韻猶存。沿著環城大道緩緩而行,仍可發思古之幽情,遙想帝國的昔日風華與光榮歲月。在湛藍的天空陪襯與艷陽的照射下,大道兩旁的帝國建築更顯雍容華貴。沃蒂夫教堂(Votive Church)立面的新哥德式風格(Neo-Gothic)尖塔直插雲宵,歌頌上帝對帝國的眷顧和庇佑。城堡劇院(Burgtheater)和維也納國家歌劇院(Wiener Staatsoper)都是歐洲首屈一指的劇院,華美如瑤台瓊室,精緻如鬼斧神功。維也納音樂協會大樓的金色大廳,顧名思義,內裡金碧輝煌,閃閃生輝,是世界最華麗的音樂廳。

Musikverein 09

維也納音樂協會大樓的金色大廳,顧名思義,內裡金碧輝煌,閃閃生輝,是世界最華麗的音樂廳。

為了向公眾展出帝國的龐大珍藏品,皇帝下令興建藝術史博物館(Art History Museum)和自然史博物(Natural History Museum)。兩者外形如出一徹,在瑪麗亞特蕾沙廣場(Maria-Theresien-Platz)相對而視。這兩座博物館仍在運作,藏品之豐富令人咋舌。新古典主義風格(Neo-classical)的國會大廈(Hohes Haus)氣勢磅礴,正中央仿希臘神殿的三角楣飾(Pediment)和哥林式(Corinthian order)柱,還有向左右兩側無限伸展的柱廊,象徵帝國的無上權威。環城大道上的著名地標還包括維也納大學(University of Vienna)新校舍、帝國酒店(Hotel Imperial)、市政廳(Rathaus)、郵政儲蓄銀行(P.S.K.)等。

山雨欲來風滿樓。1889年,皇子魯道夫(Rudolf)與情婦在維也納市郊殉情自殺,9年後,皇后伊利莎白(就是那位著名的西西公主)遭遇意大利分離份子行刺而香消玉殞,皇帝大受打擊,帝國的未來蒙上陰影。

雖然如此,老百姓仍在夜夜笙歌、觥籌交錯。對普羅大眾而言,危機是遙不可及之事,他們依舊陶醉在一片歌舞昇平中。不僅維也納,當時整個西歐社會也是如此。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是西方的美好年代(Belle Epoque)。科技發展一日千里、新學術思想百花齊放、文化藝術界人才輩出,群星璀璨。維也納是世界的音樂之都,馬勒(Gustav Mahler)、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布魯克納(Anton Bruckner)、小約翰‧史特勞斯(Johann Strauss II)等長期活躍於此,其中小史勞斯的藍色多惱河更是家傳戶曉。每當華燈初上,夜幕低垂,圓舞曲悠悠奏起,舞廳內賓客翩翩起舞,餐館裡觥籌交錯。奧圖·華格納(Otto Wagner)的作品成為新時代的建築典範。克里姆特(Gustav Klimt)的《吻》(The Kiss)、《朱蒂斯》(Judith I)等鑲金繪畫令世人驚艷。以席勒(Egon Schiele)為代表的表現主義藝術蔚為風潮。

不過,眼前僅是浮光掠影、暫借繁華。輝煌與黑暗、 繁榮和淪亡、強盛及衰落,僅是一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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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向公眾展出帝國的龐大珍藏品,皇帝下令興建藝術史博物館和自然史博物。兩者外形如出一徹,在瑪麗亞特蕾沙廣場(Maria-Theresien-Platz)相對而視。這兩座博物館仍在運作,藏品之豐富令人咋舌。

借用查理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小說《雙城記》(A Tale of Two Cities)的開場白:這是最好的年代,這是最壞的年代。這是智慧的世代,這是愚蠢的世代。這是信仰的時代,這是懷疑的時代。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的春天,這是絕望的冬天。我們擁有一切,我們一無所有。我們正前往天堂,我們正前往相反的地方。(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

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描繪了北宋末年汴梁的繁華景象。畫中的汴京城內商舗酒肆林立,八街九陌,縱橫交錯。市集人喧馬嘶、接踵摩肩、熙來攘行,一片民康物阜、太平盛世之象。不過,盛世暗藏憂患,危機躲在安逸背後。無人料到,金人於數年後揮軍南下,鐵蹄錚錚,汴京城淪陷,宋徽宗欽宗二帝被攄,宋室丟了半壁江山,繁華夢落。

1913年,霍夫堡新冀(Neue Burg)落成。建築物呈弧形形狀,氣勢磅礴但不失古典幽雅。皇宮前豎起了歐根親王(Prince Eugene of Savoy)的雕塑像。此君並非等閒之輩,他曾出任帝國元帥,拿破崙(Napoléon Bonaparte)曾評選他為古今七大軍事天才之一。當年在他的帶領下,奧軍屢戰屢勝,帝國走向鼎盛。工匠把他雕琢得雄姿英發,勒馬揚威,似在歌頌奧地利國力強盛,睥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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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前豎起了歐根親王的雕塑像。此君非等閒之輩,他曾出任帝國元帥,拿破崙曾評選他為古今七大軍事天才之一。當年在他的帶領下,奧軍屢戰屢勝,帝國走向鼎盛。工

可惜,一切都是夕陽餘輝、西風殘照。最後的華爾滋已經奏起。

秦始皇的萬里長城、隨煬帝的大運河、沙賈汗(Shah Jahan)的泰姬陵(Taj Mahal)、路德維希二世(Ludwig II)的天鵝堡(Neuschwanstein Castle),這些歷史上的偉大建築工程,無不展現君主的野心和氣魄。諷刺的是,當這些工程竣工不久,惡運就隨之而來,要不君主被廢黜,更嚴重的就是國家覆亡。

倒不是說那些宏偉巍峨的建築工程掏空了國庫而拖跨國家,而是當統治者因瓊樓玉宇、雕欄玉砌而自我陶醉時,為金城湯池、銅牆鐵壁而得意忘形時,災難已迫在眉睫了。國家根基腐朽,民心思變,大廈將顛,更華美的建築,更堅固的城牆也於事無補。

清朝康熙在位時,曾有邊關將領建議修補長城,他卻不以為然,說:「秦築長城以來,漢、唐、宋亦常修理,其時豈無邊患?明末我太祖統大兵長驅直入,諸路瓦解,皆莫敢當。可見守國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悅則邦本得,而邊境自固,所謂眾志成城者是也。」在康熙心目中,真正長城不在邊境,而是在民心。

1914年,皇儲弗朗茨·費迪南(Franz Ferdinand)與皇妃在撒拉熱窩被狂熱民族主義份子行刺雙雙身故。帝國向屬國塞爾維亞施壓,要求撒底調查事件不果。皇帝約瑟夫為了帝國的面子和尊嚴,向塞爾維亞興師問罪,獲德國支持。英、法、俄等國因各自利益而支援塞爾維亞。第一次世界大戰戰火正式燃起。

皇帝和大臣們的眼睛,已經被華麗的宮殿、宏偉的都市建設矇蔽了。他們未能認知,奧匈帝國已是一隻紙老虎。國防經費不足、裝備落伍、武器匱乏、將帥不和、士兵缺少訓練、隊伍組織鬆散、紀律渙散,更要命的是奧匈帝國軍隊語言、民族繁多,溝通困難,導致指令難以下達。奧軍在戰場屢敗屢戰,儘管有德軍苦苦支撐,最後仍難逃戰敗厄運。

1918年,大戰結束,參戰國簽署聖日爾曼條約,匈牙利、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等國從奧匈帝國分拆,帝國正式解體,從此退下歷史舞臺。約瑟夫尚算幸運,生前可以看到環形大道完成,而又在戰事結束前兩年與世長辭,看不見帝國的滅亡,也不用當亡國之君。

詩人桑塔那亞(George Santayana)曾説:「無法記得過去的人是注定要重蹈覆轍的。」(Those who cannot remember the past are doomed to repeat it.)1938年,奧地利和納粹德國合併。同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結果,歷史重演,奧地利又成為戰敗一方,再一次換來慘痛回憶。

1955年,奧地利向世人宣佈成為永久中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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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經過多次歷史教訓,維也納市民覺得珍惜現在擁有,享受平靜平淡的生活比爭強好勝更重要。

今天的奧地利,已告別了逐鹿爭雄的日子。

今天的奧地利,已遠離了波瀾狀闊的歷史。

今天的奧地利,國土面績僅有奧匈帝國時期的八份之一,比葡萄牙、希臘、匈牙利還小,是名符其實的蕞爾小國。

今天的奧地利,是全球最富裕國家之一。2015聯合國發表的世界幸福報告(World Happiness Report),全球最快樂國家排名,奧地利排第13位。不少有關全球最宜居城市的調查,維也納長踞三甲。

1995年,維也納政府奪得世界博覽會主辦權,後來因眾多市民反對而告吹。2013年,維也納政府就應否申辦2028年奧運而舉行全民投票,被高達七成多的投票者否決,主要原因是市民擔心舉辦奧運會對政府財政帶來厭力。或許,經過多次歷史教訓,維也納市民覺得珍惜現在擁有,享受平靜平淡的生活比爭強好勝更重要。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延伸閱讀:《美麗與哀愁──美泉宮的金枝玉葉》

華沙的小孩雕塑

某個週末,華沙舊城區的城堡廣場熱鬧喧騰、遊人如織,色彩斑斕的舊城建築,為廣場倍添愉悅芬圍。到處見到天真爛漫的孩子,他們一邊舔冰淇淋,一邊好奇地觀看街頭藝人的表演,過了片刻又嚷著要和卡通人物合照,不亦樂乎,父母則手忙腳亂。

在廣場南側遊人稀疏之地,有一座小孩靑銅雕塑像。他身穿軍服、頭載一頂大人的軍用頭盔,雙手橫抱長槍。他沒有孩子應有的稚氣、天真,反之他眼神帶憂鬱,眉宇之間流露剛毅之色,飽受風霜的臉龐和廣場前天真開朗活潑的孩子大相徑庭。這名孩子真有其人,名叫Mały Powstaniec,因參與1944年的華沙起義(Warsaw Uprising)而喪生,年僅1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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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孩子應有的稚氣、天真,反之他眼神帶憂鬱,眉宇之間流露剛毅之色,臉龐飽受風霜。

1939年8月,納粹德國和蘇聯兩國簽署《德蘇互不侵犯條約》。同年9月,德國閃電進擊波蘭,揭開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序幕,波蘭自此被納粹德國統治,人民被貶為低等人種,飽受欺凌和壓迫,過著感怒不敢言的生活。1944年7月,二次大戰的熊熊烈火在歐洲大地虐肆了五年,被盟軍東西夾擊的德國節節敗退。東線戰場,蘇軍以雷霆萬鈞之勢從東向西推進,劍指柏林。7月中,蘇軍進入波蘭邊境,月尾抵達華沙市郊區。

在獲悉蘇軍逼近的消息,潛伏在華沙的波蘭家鄉軍(Home Army,又被稱為波蘭地下軍)決定揭竿起義。8月1日,地下軍在華沙展開行動,由於德軍正在移防,並且對地下軍部署了解不深,再加上後者得到華沙民眾支持,形勢有利。8月3日,地下軍已經佔據了市內約九成地區。

惟好景不常,德軍其後重整兵力便展開強烈反攻,他們畢竟久經沙場,作戰經驗異常豐富,軍備精良,相比之下,地下軍裝備嚴重不足,每10名士兵僅擁有一支槍㭜,因此很快便掐入苦戰。

起初,地下軍將領判斷,蘇軍已在市郊,估計己方僅須在城內各據點守住四天,等待蘇軍展開攻勢,到時內外夾攻,便能順利奪得華沙。

可惜事與願違,老奸巨猾的蘇聯領袖史達林卻另有圖謀。地下軍是聽命於親西方的波蘭海外流亡政府,而史達林則打算在波蘭扶值共產政權,地下軍自然成為其眼中釘。他打算借刀殺人,利用德軍除去地下軍,於是命令蘇軍停止前進,原地侍命。其實地下軍選擇在蘇軍抵達前行動,也是希望在最短時間在華沙以及波蘭各處地區,建立武裝勢力,以阻揭蘇聯建立傀儡政權。但是他們萬萬未曾料到,蘇聯竟然按兵不動,見死不救,任由己方獨力死撑。

華沙市內,兩軍寸土不讓,房屋、教堂、廣場、火車站、道路等,都成了戰場。子彈橫飛、火焰亂舞、煙硝蓋天,很快地,街頭巷尾成了頹垣廢井,層樓疊榭變為斷垣殘壁。戰士們身處廢墟焦土,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進退兩難。人會認錯路,子彈砲火卻不會認錯人,無情地向士兵射擊轟炸。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當年地下軍曾向英美兩國求援。殊不知當時英美和蘇聯在聯合對抗德國的同時,也在討論彼此在歐洲的地盤。英美兩國已默許讓蘇聯接管波蘭等東歐地區。因此英美僅提供了寥寥數次的空投物質援助,對地下軍而言僅是杯水車薪。兩國為了和蘇聯聯手抗德,才不會為了華沙與後者結下梁子!不僅西方政府草草了事,西方傳媒也三緘其口,《1984》(1984)、《動物農場》(Animal Farm)作者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看不過眼,直斥他們行為不誠實(dishonesty)和懦弱(cowardice)。

一日復一日,德軍的包圍圈已經愈收愈窄,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華沙起義已經成為一場沒有明天的戰爭。槍聲炮聲蓋過了呼喚聲、求救聲,塌陷的混凝土埋藏了屍首。地下軍戰士在煙硝中茍延殘喘,對他們而言,明天是奢侈,生存是妄想。生存無望,許多軍士們會隨手抓來的一塊木板或鐵片,刻上絶書,內容大概是:"我是XXX,生於XX年XX月XX日,家在XXXXX,看見此行文字,請代為通知我妻子。" 留下最後存在世上的紀錄,就是他們惟一能做之事,寥寥數字,卻痛徹心扉,

10月2日,彈盡糧絕的地下軍繳械投降,被押送至戰俘營,從事勞役差事。另外,華沙全市居民被逼遷,部份民眾更被關押在勞動營或集中營。老羞成怒的德國人將華沙夷為平地。戰後統計,地下軍傷亡人數超越3萬名,另外最少有15萬平民喪生,文化遺產的損失更是不可估計。

2004年,是華沙起義60週年,市政府興建了華沙起義博物館(Warsaw Uprising Museum),以此紀念這場悲壯慘烈的戰爭。槍枝、手榴彈、軍服、勳章、軍人証件、戰車、火柴盒、餐具、通訊器村、電報、醫療用品、地下報章,輔以照片、影片,鉅細靡遺地介紹當時的戰爭情況及生活環境。

政府發起郵遞服務,讓將士之間傳遞情報,也為戰士和家人互報平安。

博物館內有一處小室展出有關當年郵遞服務的物件。起義期間,華沙被分隔成數個戰區,通訊困難,地下政府發起了郵遞服務,讓將士之間傳遞情報,也為戰士和家人互報平安。書信有嚴𧫴格式,例如每封信件不可多過25字,信上不能透露身在何處和戰事情況,而且必先經過審查方可寄出,考慮當時兵兇戰危的處境,也是無可奈何。小室展出了當年遺留下来一個郵箱。郵箱塗上鮮紅色油漆,仿佛道出了戰火的殘酷無情,表面生鏽脫色,訢説出家破家亡的哀傷。除了展出郵箱外,還不少戰士們的書信。炮火無情,但人間有愛。雖看不懂波蘭文字,這些信件中有魂牽夢縈的情書、兒子給年邁母親的慰問信、慈父寫給兒女的鼓勵家書。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片言隻字猶勝千言萬語,每封信都是一本令人柔腸百轉的小說或一部感人肺腑的電影。長相思,摧心肝。在戰場上,士兵的生命比身上的家書更脆弱,最終能夠和親人愛人圑聚者,又有幾人?信紙因歲月緩緩變黃,墨水漸漸退色,失去至親的哀痛難以平伏,內心的遺憾永遠不留填補。

在華沙起義期間,這些少年信差以細小的身軀,每日在混凝土廢墟縫隙中穿插,平均每日送遞的信件超過3700份。

館內展出當年信差的臂章、証件、用具和照片,負責傳遞信件者,並非是身材魁梧、驍勇善戰的士兵,大部分都是10至15歲的初生之犢,Mały就是其一。在華沙起義期間,這些少年信差以細小的身軀,每日在混凝土廢墟縫隙中穿插,平均每日送遞的信件超過3700份。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在其名作《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曾指出,我們為了置身事外的「輕」,往往回換來難以承受的「重」。我不清楚孩子們挺身而出是否昆德拉所說的「重」,但就是因為他們不懼犧牲、不辭勞苦,在槍林彈雨、炮火連天下,為戰士和家人帶來唯一慰撫。照片中孩子們的神情和Mały無異,流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早熟與滄桑,總角之年就要挑上大人的擔子,既令人佩服、又讓人心酸。

凝視眼前靑銅像,再想起廣場前好動活潑的孩子,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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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重生的華沙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