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遊雜憶

前文提到，第三任王后珍·西蒙(Jane Seymour)誕下王子愛德華不久便去世了。成為鰥夫的亨利八世打算續弦。雖然他已有了兒子，但那個年代，人均壽命較低，萬一兒子未成年前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那麼都鐸王朝(House of Tudor)便後繼無人了。

在首席大臣托馬斯·克倫威爾(Thomas Cromwell)建議下，亨利八世把目光描向了德意志的克里維斯公國(Duchy of Cleves)。該國和羅馬教廷交惡，這樣便與推動宗教改革(English Reformation，延伸閱讀：《王權與婚姻——漢普頓宮的愛恨情仇(上)》)的亨利八世有共同利益。假如兩個結為姻親，英格蘭便多了一位盟友。剛好其領主有一位未婚妹妹，年齡廿多歲，正好適合生育。

亨利八世的代表團遂前往德意志商討婚事。由於不清楚女方長相，貪圖美色的亨利八世還派遣一位宮廷畫師隨行，以便畫下對方俏像畫， 讓自己過目。當他收到俏像畫，見畫中女子為一位美人兒後，便欣然答允婚事。這位女子便成為亨利八世第四位妻子，後世稱為克里維斯的安妮(Anne of Cleves)。

1540年1月，在婚禮舉行前數天，二人首次見面時，原本滿心歡喜的亨利八世心情頓時大失所望。眼前這位未婚妻長相平平，與畫中那位美人有著天淵之別。此外，當安妮初見亨利八世時並不知道對方是自己未婚夫，言談之間缺乏對國王應有敬意，令到後者心生不悅。他旋即萌生退婚念頭，但婚禮舉行在即，君無戲言，他既不能失信於盟友，又難以向臣民交代，唯有硬着頭皮完成婚禮。

莎翁(William Shakespeare)曾說：「年輕人的愛不是源自內心，而是來自眼睛。」(Young men’s love then lies not truly in their hearts, but in their eyes.)不僅是年輕人，國王也是如此。

此故事令我想起漢代的王昭君。當年王昭君被選入宮，成為宮女。宮女們為了成為皇帝身邊女人，紛紛向宮廷畫師行賄。但王昭君拒絕妥協，其肖像畫被醜化，因此沒有被皇帝相中，最後遠嫁匈奴。兩幅肖像畫，分別改變了兩位女子的人生軌跡。

成婚之後，亨利八世對這位年輕妻子印象仍然沒有改善。除了外貌不合眼緣外，他與安妮因語言關係難以溝通；而且後者也並非他喜歡那類能歌擅舞的女子。同一時間，國際形勢出現變化，英格蘭與克里維斯公國結盟重要性也大為降低，這更堅定了亨利八世解除婚約的決心。

亨利八世向安妮提出解除婚約，後者爽快答應。她一定知道這位國王動輒就翻臉不認人，為了自身安危，還是識趣答應對方要求。結婚半年後，二人解除婚約，安妮獲得亨利八世饋贈土地和城堡作為補償，更被冠以”國王摰愛的妹妹”之名銜。她終身定居英格蘭，因性格隨和，與國王及其子女相處融洽，經常獲邀出席宮廷聚會，到1557年才因病逝世。亨利八世六位妻子中，她也許是最幸運的一位。

這個故事原本帶有喜劇成份。可惜那位主導婚事的克倫威爾卻因此失去國王信任，最後更被處決。他與托馬斯·沃爾西(Thomas Wolsey)的下場(請參閱《王權與婚姻——漢普頓宮的愛恨情仇(上)》)，正好告誡為人臣子者，千萬不要介入君主的家事，否則隨時身首異處！

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

亨利八世這邊廂剛解除婚約，那邊廂就急不及待另立新后。這次輪到凱瑟琳·霍華德(Catherine Howard)。她出身貴族世家，乃國王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Anne Boleyn)表妹。和其表姐一樣，凱瑟琳也被家人送入宮廷，擔任侍女。凱瑟琳天生麗質，而且比亨利八世年輕30年。當後者因娶了克里維斯的安妮而懊惱時，凱瑟琳的出現，就好比久旱逢甘露，令他再次墜入愛河。

經過亨利八世一番熱烈追求後，二人於1540年7月完婚。當時國王年齡剛過50，能夠迎娶這朵花樣年華的笑靨，自然喜不自勝，畢竟大部份上了年紀的男子都喜歡年輕貌美的伴侶。然而，對於這位年僅16、17歲的王后來說，情況就不同了。所謂少女情懷總是詩。剛開始這位少女王后對未來也充滿憧憬，但熱情漸漸隨着時間而冷卻。丈夫並非風流倜儻的英俊男子，而是身形肥胖臃腫的油膩中年，加上身上那難以逾合的潰瘍傷口，應該令到伊人所有浪漫的幻想煙消雲散。更甚者，那紅磚牆背後的宮規家法與繁文縟節，對於一名入世未深的少女來說，乃精神上的囚禁，令她喘不過氣。

寂寞難耐的凱瑟琳，開始與亨利八世一名侍臣眉來眼去，有關二人過從甚密的消息很快傳到國王耳邊，後者自然叫人徹查。經過一番調查，不但發現王后與該位侍臣之來往情書，更揭發她隱瞞婚前已有多次性行為。

1541年11月，亨利八世在漢普頓(Hampton Court Palace)宮內的皇家禮拜堂(Royal Chapel)禱告，當收到有關妻子的調查報告時，他頓時惱羞成怒，馬上下令將其逮捕軟禁。據說，凱瑟琳掙脫侍衞，拼命奔到禮拜堂門口，用盡全身力氣捶打大門，聲嘶力竭地喊著國王名字。不過，未見到對方前，侍衞已經強行將她拖往囚禁處。翌年2月，凱瑟琳因叛國罪被處決，下場與其表姐竟如出一轍。這對表姐妹，先後嫁給亨利八世，最後同樣含恨而終。命運弄人，令人唏噓不已。

廚房是整個漢普頓宮最喜歡的部份。在數百年前，這地方要準備450人每天兩次的膳食。這個自都鐸時期保存至今的偌大空間迴盪著濃厚的歷史氣息。閉上雙眼，想像一下那亮閃閃的銅製廚具，琳琅滿目的食材，被炊煙燻黑的牆壁，壁爐內熊熊燃燒的烈火，烤架上的牛肉被燒得吱吱作響，碗盤碰擊的鏗鏘聲，熱騰騰的蒸氣，香氣四溢的食物⋯⋯歷史書籍一般會記載王宮的宴會的王公大臣和席間發生之事。不過，缺少了廚房𥚃廚師、僕人、侍臣，就沒有那些宴會。假如皇宮大臣是推動歷史前進的舵手，那些沒有留下姓名者就是當中的齒輪。

1543年7月12日，廚房內眾人一定忙得不可開交，手忙腳亂，因為這天是亨利八世迎娶他第六位妻子的日子。

新任王后叫凱瑟琳·帕爾(Catherine Parr)，父親為宮中朝臣，母親曾侍侯第一位王后阿拉貢的凱瑟琳(Catherine of Aragon，亨利八世前後六位妻子，有三位叫凱瑟琳)，之前曾有過兩段婚姻，兩名丈夫皆因病去世。她並非天姿國色，但勝在冰雪聰明，知書達禮，喜歡舞蹈音樂，正好投國王所好。

成位亨利八世妻子後，凱瑟琳安分守己，沒有僭越權責行為。作為後母，她與國王三名兒女感情良好。當亨利八世外出征戰時，凱瑟琳曾短暫攝政，說明她頗得丈夫信任。

也許基於亨利八世身體日漸衰退的關係，凱瑟琳未能生下孩子。1547年1月28日，這位一生充滿爭議的國王駕崩，享年55歲。同年，凱瑟琳改嫁托馬士·西蒙(Thomas Seymour)，後者乃第三任王后珍·西蒙胞弟。當亨利八世向凱瑟琳求婚時，二人正在相戀中，他們因此而分手。國王去世後，二人再續前緣並共諧連理。婚後第二年，凱瑟琳卻因難產而死。

亨利八世辭世後，他的三位兒女先後成為英格蘭君主，分別為愛德華六世(Edward VI)、瑪麗一世(Mary I)及伊莉莎白一世(Elizabeth I)。然而這三姐弟皆沒有後嗣。隨著伊利沙伯一世於1603年駕崩，都鐸王朝正式壽終正寢。

亨利八世生前費煞思量，挖空心思，期望子孫後代一直統治國家。為達到目的，他不惜悔婚、癈后、殺妻，更不惜脫離羅馬教廷與歐洲其他天主教國家對著幹，終究未能圓夢。

然而，在亨利八世創立新教的過程中，卻帶來深遠影響。大量天主教會土地被充公，這些土地在轉賣過程中，助長大批新地主及中產階級。此外，為了強推宗教改革，亨利八世賦予國會更多權力以得到其支持。以上改變埋下了日後英國走向富強的種子。

歷史就是如此出人意表，你立心栽花，花未必香，但無心插柳，柳樹卻成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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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https://www.hrp.org.uk/hampton-court-palace/history-and-stories/anne-of-cleves/#gs.n8z9ve
https://www.hrp.org.uk/hampton-court-palace/history-and-stories/catherine-howard/#gs.n8zarr
https://www.hrp.org.uk/hampton-court-palace/history-and-stories/katherine-parr/#gs.n8zbx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