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遊雜憶

常有人說，河流是城市的靈魂。如此的話，那麼橫跨河流的橋樑便是探究城市靈魂的那扇窗。在橋上倚著護欄，眺望城市的地貌形態、都市規劃、人文景觀，可以對城市的個性、內涵、氣質有初步了解。

橫跨伏爾塔瓦河(Vltava)的查理大橋(Charles Bridge)乃布拉格最具代表性的石橋。它建於14世紀，連接分別位於東西兩岸的舊城區和小城區，全長超過500公尺，被譽為歐洲其中一座最美麗的橋樑。

查理大橋乃神聖羅馬帝國(Holy Roman Empire)皇帝查理四世(Charles IV)下令建造。他同時擔任波希米亞(捷克舊稱)國王，在其統治下，波希米亞國力充裕，兵強馬壯，文化璀璨，而首都布拉格亦展開一系列大型建設，奠定其中歐國際都會地位。

據記載，查理大橋於1357年7月9日凌晨5時31分開始動工。此日期時間順序排成1、3、5、7、9、7、5、3、1的數字組合，加上當日太陽、土星及水星連成一線，被認為乃吉日吉時，可以確保大橋屹立不倒。自此近700年來，大橋與布拉格城休戚與共，經歷多番天災人禍，儘管進行過不少修葺工程，但一直沒有遭受致命性損毁，至今仍屹立在伏爾塔瓦河，成為布拉格這座千塔之城的迷人地標。

相傳建築工人利用了一種砂漿混合蛋汁的黏合劑，從而大橋更加鞏固。為了盡快完成工程，查理大帝號召將全國雞蛋運往工地，各地民眾紛紛獻出雞蛋。有一個叫Velvary的城鎮，為了確保雞蛋能夠安全抵達目的地，居民竟弄巧反拙，將雞蛋煮熟成烚蛋，該批雞蛋自然無法派上用場了。時至今日，該城鎮居民仍然成為調侃對象！近年不少專家嘗試探測黏合劑是否有雞蛋成份，始終未能得出一致結論。

查理大橋兩端各有橋塔守護，用作防禦及徵費用途。大橋曾經作為刑場處決犯人。商人也可以在此販賣商品，如果證實在交易過程中作出欺詐手段，會被囚禁在一個籃子內，然後垂釣在河上作為懲戒。

桑田滄海、物換星移，流水迢迢，查理大橋經過多年洗禮，外觀已顯得黑蒙蒙和灰沉沉，但仍顯得雄偉而溫藴、滄桑而華麗，承載着歷史的記憶、歲月的溫柔。

我從小城區的一端沿著向著舊城區方向前進。不少藝術家、攝影師和音樂家在橋側擺攤。上次到訪乃千禧年，一晃20多年，舊地重臨，橋上的景色沒有多大轉變。桃花依舊，不知人面是否全非？20年前，我曾否和橋上這些檔攤攤主擦身而過？人的一生，總會和某些人兩次、三次甚至乎每天擦肩而過，但總是沒有交集，卻互不相識。但見不少攤主兩鬢斑白、頭髮稀疏，本想湊上前去，詢問他們20多年前是否已經在此，轉念一想，與其尋根究柢，倒不如留下懸念更好。

查理大橋兩側石欄杆各有15座尊聖徒雕像，栩栩如生、巧奪天工，令到大橋猶如一座戶外雕像博物館。眾多聖徒雕像最著名的首選臬玻穆的若望(John of Nepomuk)雕像。話說國王瓦次拉夫四世(Wenceslaus IV)懷疑王后與人有染，他得悉王后曾經向若望告解，於是便向其打探皇后告解內容。然而，根據教會規定，告解內容是絕對守密的。即使國王多番逼問，若望仍然守口如瓶口。國王盛努之下，命人將若望從查理大橋上扔進伏爾塔瓦河淹死。若望死後被尊為聖人。當地盛傳，只要撫摸橋上若望雕像基座的浮雕，就可以願望成真，因此浮雕經常被遊客撫摸，其中一部份變得金光閃閃。我在橋上看到近10數名遊客在雕像前排隊等候撫摸浮雕！

從前在意大利維羅納觀光時，也碰上類似情況，據說摸了茱麗葉雕像的右邊胸部，就會碰上愛情運，結果茱麗葉的酥胸被人摸得亮閃閃。

這種天上掉餡餅的無稽想法，往往吸引大批捧場客，其中因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無論是基於「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迷信心態，抑或是害怕吃虧而不甘落後於人的心理，似乎無分國界、不分種族。

古時候，因為人口、資源和技術所限，橋樑往往是連接兩岸地方的唯一通道，乃城鎮居民出入必經之處，無數古典小說、民間傳奇的故事轉折點常與橋樑有關。《史記·留侯世家》故事裡，張良在下邳橋上遇到黃石公，對方認為他孺子可教，於是贈送《太公兵法》。張良勤讀兵書，輔助劉邦成就開國偉業。《史記·刺客列傳》裡，為報智伯知遇之恩，豫讓喬裝行乞，在趙襄子必經的某道橋下埋伏，計劃行刺對方。

那些生離死別、悲歡離合的情景也發生在橋樑上。杜甫在《兵車行》詩中，形容家人送別出征兵丁的悲慟場面，也是和橋有關：「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孃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咸陽橋乃長安通往西北必經之路。

《白蛇傳》故事中，白素貞和許仙在西湖斷橋邂逅。《莊子·盜跖》記載，尾生在藍橋等一女子，結果河水暴漲，女子仍未出現，尾生不肯失信離開，最後淹死。荷里活電影《麥迪遜之橋》(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 《魂斷藍橋》(Waterloo Bridge)的男女主角，都是在橋上相遇並墮入愛河。《劍雨》有一句對白，我印象深刻：我願化成一座石橋，受五百年的風吹，五百年的日曬，五百年的雨打，只求她從橋上走過！

大仲馬(Alexandre Dumas)在《基度山恩仇記》(The Count of Monte Cristo)結尾有句名言：「人類的一切智慧都包含在這兩個詞中：等待和希望」橋樑就是讓人等待，給予人希望的地方。

我倒認為人生如橋。人在橋頭時，興致勃勃、精神抖擻，四處張望眼前豁然開朗的景致，然後昂首闊步、大步向前，走到半路，開始疲倦乏力，對眼前風景索然無味，只想盡快到達對岸。然而，橋尾倏忽映入眼簾，始驚覺已經到達終點，驀然回首，不知錯過了不少沿路風景，方搖頭嘆息，俱往矣！

邊走邊看，差不多一炷香時間，到達舊城區的岸邊，時間尚早，決定登上老城橋塔，俯瞰伏爾塔瓦河。沿著數百級螺旋樓梯攀上塔頂，露台上憑欄舉目四望，遙看對岸，穹蒼下的哥德式(Gothic)輕盈尖塔、巴洛克華麗穹頂、紅磚瓦海、絢麗的老房子乃時光雕琢的浪漫景致，令人心曠神怡。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從高處望，對於查理四世的宏偉格局，及布拉格的深厚文化底蘊，別有一番體驗。由於正值冬季，下午三時左右，太陽正在徐徐下山。靛藍天空，幾乎萬里無雲，太陽射出一束束金光，一段橘黃錦帶覆蓋著青山，河面波光粼粼，呈琥珀色，讓人誤以為酒神巴克斯(Bacchus)不慎將奧林匹斯山(Mount Olympus)的瓊漿玉液倒入伏爾塔瓦河中！

延伸閱讀：《波希米亞的明珠—布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