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遊雜憶

漢普頓宮(Hampton Court Palace)位於倫敦西南方的列治文區(Richmond)，這座巍峨崢嶸的紅磚建築擁有約500年歷史，它曾是亨利八世(Henry VIII)最愛的宮殿，並目睹了這位都鐸王朝(House of Tudor)君主與他六位王后後宮傾軋、愛恨交纏的故事。

漢普頓宮原屬托馬斯·沃爾西(Thomas Wolsey)所有。此君曾任亨利八世的首席國務大臣、紅衣主教、大法官等職務，位極人臣。但伴君如伴虎，他其後失竉，更有性命之虞，遂將漢普頓宮拱手奉上，企圖挽回國王信任。自此之後，漢普頓宮就為王室所有。

整座宮殿最寬敞的中庭位於西邊入口內，空蕩蕩的廣場迴盪著歷史的琴弦記憶和歲月的悠悠嘆息。四周以磚牆圍繞，並以都鐸紅磚煙囪作為裝飾。氣勢恢宏，高聳矗立的紅宮牆背後不知有多少悲歡離合？從第一中庭Base Court前往第二中庭Clock Court須穿過門樓下的走廊通道，入口被稱為安妮·博林之門(Anne Boleyn’s Gateway)。安妮乃亨利八世第二任王后，她被處決之際，其位於門樓內的寢室尚在興建中，後人以其命字命名。

內院最引人注目處就是門樓上鑲嵌的天文鐘。建於1540年，天文鐘至今仍在運轉，不但可指出時間，更可顯示月相、月份、季度、日期、太陽和星座以及潮汐。當年從倫敦市中心前往漢普頓宮大多倚賴水路，因此潮汐時間對兩地交通非常重要。

就讓時鐘回撥到1501年11月4日。這一夜，皇宮燈火通明，宴會廳更是花團錦簇、杯觥交錯。當日是英格蘭國王亨利七世(Henry VII)長子亞瑟(Arthur)與西班牙公主亞拉岡的凱瑟琳(Catherine of Aragon)結婚日子。亨利七世乃我們的主角亨利八世父親，亞瑟是國王長子。當夜婚宴，是亨利七世主導的一場政治婚姻，既鞏固與西班牙的關係，同時為亞瑟將來登基而鋪路。此時亨利八世仍是王子，於王位繼承人名單名列第二，對他而言，王位原是遙不可及，然而，命運的齒輪已悄悄轉動⋯⋯

亞瑟於成婚5個月後因急病去世，亨利順利成章成為王位接班人。接著的問題就是，守寡的凱瑟琳當不成王后，英格蘭與西班牙聯姻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那麼該如何是好？解決辦法就是讓享利迎娶嫂子凱瑟琳。原本事情有點複雜，因為叔嫂成婚難免令人爭議。凱瑟琳卻堅稱與亞瑟尚未圓房，而且有侍女作證(其證供孰真孰假存疑，反正死亡對症)，因此婚姻無效。為堵天下悠悠之口，他們更致函羅馬教宗，成功取得後者同意，為亨利及凱瑟琳成婚，掃取障礙。

1509年，享利七世去世，亨利王子加冕，成為亨利八世，並與凱瑟琳完婚。

兩人門當戶對，乃一對𤩹人。亨利八世自幼接受良好的宮廷教育，據記載他擅長騎射，而且懂得作曲賦詩，堪稱文武雙全。凱瑟琳幼年便被父母悉心栽培成為一國之后，故此她知書識禮、通情達理。她柔中帶剛，當亨利八世外出期間，凱瑟琳代為攝政，領導國家抵禦外地入侵，巾幗不讓鬚眉。與亨利八世成婚之前，她也曾代表英格蘭遠赴他國處理外交事務，為該國第一位女外交官。此種種原因，她成為備受公認的賢后，深受人民愛戴。

亨利八世也是深深愛著這為聰明賢慧的結髮妻子。夫妻二人有共同嗜好，他們喜歡騎馬、狩獵、跳舞。據文獻記載，亨利八世曾數次穿上民間英雄羅賓漢(Robin Hood)的奇異裝扮，以搏妻子一笑。

然而，天長地久有時盡。凱瑟琳比丈夫年長6歲，隨著歲月漸長，其容貌不復當年，亨利八世開始拈花惹草，夫妻感情漸淡。更重要的是，亨利八世一直渴望擁有兒子，以繼承王位。凱瑟琳先後六次懷孕，但只有女兒瑪麗倖存——也是未來的女王瑪麗一世(Mary I)。這令亨利八世非常沮喪苦惱。

假如事情發生在其他東方國家，那就好辦。不少非天主教國家是履行一夫多妻制或妻妾制的。以中國皇帝為例，除了有皇后為正式妻子外，還有三宮六院的妃嬪，稱為「妾」，是有法定地位的。妾所生兒子為庶子，比皇后所生嫡子地位稍低。理論上，皇位繼承權是屬於嫡子，但假如皇后沒有子嗣、嫡子早逝，庶子是有權繼承皇位的。不過在信奉天主教的歐洲宮廷，實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即使是一國之君，國王也只可以有一位妻子而不可立妾。他身邊的情婦是沒有法定地位的，因此所生子女也沒有王位繼承權。當時亨利八世起碼有一位私生子，礙於婚姻制度，兒子沒有繼承權。

凱瑟琳年紀漸長，懷孕機會漸趨渺茫。加上聖經曰：「人若娶兄弟之妻、是辱兄及弟、係污穢之事、二人必絕嗣」這令亨利八世疑神疑鬼，他沒有兒子是娶了兄嫂的緣故。此時，他內心浮現一個大膽想法，那就是與王后離婚並令立新后為自己生兒子。然而，茲事體大，亨利八世作為一國之君，不可草率處理。

借用經濟學的詞彙，假如皇后不能生育乃促使離婚的推力因素(Push Factor)，亨利八世尚欠拉力因素(Pull Factor)——新王后的人選。這時侯，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逐漸走入國王眼簾。她就是前文提及，亨利八世第二任王后安妮·博林(Anne Boleyn)。

安妮出身貴族世家，比亨利八世年輕8年。父親曾安排她到法國宮廷學習社交文化及禮節，在該段時間，她不但學曉各類宮廷禮儀及音樂舞蹈，更深諳後宮人際關係的潛規則。

1522年，安妮回國。

法國乃歐洲皇室時尚之模範，相反，當時英格蘭仍是一個土裡土氣的國家。越洋歸來的安妮隨即成為上流社會的焦點。她打扮時髦，風情萬種，不少本地名門淑女都被比下去，身邊不乏裙下之臣。

在家人的安排下，安妮成為王后凱瑟琳侍女，因此亨利八世認識了她，國王的心也被這位美人所俘虜。

亨利八世開始追求安妮，梵蒂岡圖書館仍保存着17封他寫給對方的情書。不知是出於本心還是故意以退為進，安妮最初拒絕了國王。後來，她的芳心終於被打動，成為對方的情婦。

然而，安妮不甘心成為亨利八世背後的女人。她的目標是取代凱瑟琳，母儀天下。為了達到目的，安妮採取欲擒故的辦法，她向國王提出，除非成為他的合法妻子，否則拒絕任何性行為，將對方弄得心癢難耐。

亨利八世終於下定決心與凱瑟琳離婚。他先與妻子攤牌，但對方斷然拒絕，說任何條件也不答應。與此同時，亨利八世派使臣前往羅馬，請求教宗克勉七世(Clemens VII)¹癈除婚姻。作為上帝在人世的代言人，只要教宗首肯，旁人也難以非議。由於西班牙國王乃凱瑟琳外姪，礙於西班牙勢力，教宗沒有答允。補充一句，代表亨利八世向教廷斡旋者就是文首提及的沃爾西，此事令他失去國王信任，最後令到漢普頓宮易主。

儘管重重阻滯，但亨利八世是鐵了心，無論如何也要達到目的。首先，他下令將凱瑟琳遷出寢宮，遷往行宮。他亦推動宗教改革(English Reformation)，使英格蘭教會脫離羅馬教廷，為癈除與凱瑟琳婚約鋪路。與此同時，安妮動用其人脈，令法國同意亨利八世另立新后。1533年，英格蘭教會宣布國王婚姻無效。同年，這位安妮如願加冕成為王后。為免天主教勢力日後反噬，亨利八世於1534年宣布英王為英格蘭教會最高權威，英國教會自此轉變為聖公會，並不隸屬於羅馬教廷。他其後關閉天主教修道院，並將財產充公。當掃除一切障礙，安妮日後誕下子𠻸，就可以順利成長，成為王位繼承人。

紅顏未老恩先斷。自從被亨利八世逐出宮外，凱瑟琳遭受軟禁，更不允許她與女兒瑪麗見面，企圖使她服軟，承認婚姻無效。但這位身上流有西班牙騎士高傲強悍血統的堅強女子絕不屈服。1535年12月，凱瑟琳身患重病，心知自己不久於人世，她捎信亨利八世，其中一段曰：「就我而言，我原諒你所作一切。我發誓，我的眼睛裡最渴望的就是你。」(For my part, I pardon you everything. I make this vow, that mine eyes desire you above all things.)並在下款寫上「王后凱瑟琳」(Katherine, the Queen)。由始至終，她都堅稱自己乃英格蘭唯一合法王后。翌年1月，她帶著滿腔遺離開人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由始至終她都愛著亨利八世。

世事如棋局局新。正當安妮以為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而鬆一口氣時，這位新王后的好日子也快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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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https://www.hrp.org.uk/hampton-court-palace/history-and-stories/katherine-of-aragon/#gs.n90qh6
https://www.hrp.org.uk/tower-of-london/history-and-stories/anne-boleyn/#gs.n90rj2

1. 克勉七世原名儒略·德·麥地奇(Giulio de’ Medici)，伯父為羅倫佐·德·麥地奇。1478年復活節，朱利亞諾遭遇刺客行刺(詳情請點擊《波提切利的維納斯》)。他曾委託米開朗基羅創作西斯廷禮拜堂(Sistine Chapel)巨型祭壇畫──《最後的審判》(Last Judgement，詳情請點擊《悲劇英雄米開朗基羅(七)》)。 ↩︎